第五十一章 唯一的阿黛拉
“你可以取代她,成为真正的阿黛拉。” “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期望的样子?” “她是瓦拉卢卡埋下的种子。” “埃文?他一千年前就死了。” …… 阿黛拉的心情低落,心绪也是一团乱麻,几句话如同扔进水缸里的泥巴,让阿黛拉澄清了数年的过去重新变得浑浊不堪。它们并非出自某个衣着光鲜的老者,或是口若悬河的吟游诗人之口,它们和铅砖一样,分量十足。 阿黛拉同时在思考过去,现在和将来。她现在变成了人类,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但真到了这一步,却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很难说自己真的想要这样的结果。 更何况事情还没结束,她的命运正牢牢攥在一个真正的神的手里。 发呆了很久,阿黛拉注意到呆立在一旁的达西。 “你那是什么表情?” 达西如雕塑般僵立着,脸上的肌rou仿佛结了冰。 “不知道。” “你别跟自己过不去。就算你说你是故意的,我也不信你就能在这片大陆上找到一个真正的瓦尔基里。” “抱歉,我承认我有过那样的心思,我的原意只是做一番调查。” “你,唉……不说了,你好歹救了我一命。” “我没有。是瓦尔基里大人自己停了手。” “她?她为什么会停手?” “她发现你的特别了。而且,她对自己好像也很困惑。” “困惑?” “你昏迷的时候,她一直在对着旷野发呆,对着天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 “……”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她不太可能轻易放我们走。” “我会和她说的,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怎么了?” “他们,要来了。” 达西睁大了眼睛。 这时,瓦尔基里端着整整一盘香喷喷的食物走了进来,很难想象这些都是她现做的。她把盘子放在床边,凑到阿黛拉身旁坐下,眼神很温柔,仿佛阿黛拉是她的孩子。她越过阿黛拉紧张的视线,先查看了阿黛拉的身体,她指尖流动着温润的魔力,令阿黛拉放松下来,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圣洁的魔法。 “真难以置信,我的确封住了一个恶魔,你却几乎毫发无损。吃吧,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阿黛拉很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身为恶魔时她总是很饿却吃不饱,几年来头一次有如此真实的饱腹感,已经顾不上形象。 “你真的只是个孩子?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个体。回答我一些问题,我可以放你们走。” 瓦尔基里幽邃的眼睛看着阿黛拉,她好奇,迷惘,又渴求着什么,她的视线几乎要穿透阿黛拉的灵魂。 阿黛拉没有勇气直视这位强大的女神,更是完全失去撒谎的力气,唯有绕过与维拉之心联系的真相,把自己的经历小心翼翼地串起来,告诉瓦尔基里她想要的回答。 这样的经历阿黛拉并非头一次,但从未如此拘谨。 问答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瓦尔基里唯独对阿黛拉失去的十年记忆感兴趣,但阿黛拉的确不知,她也没多刁难。最后,阿黛拉提起烽火,提起先前与其他恶魔的血脉联系,向瓦尔基里发出了警告。 “他们要来了,希格德里弗大人,您还有力量对付他们吗?” 她站了起来,看着空无一物的墙,眼神却聚焦在很远的远方。 “我的真名是布伦希尔德。希格德里弗是我已逝爱人的名字。” “布伦希尔德……” 这个名字和维拉之心告知阿黛拉的一样。 “我的力量,几千年前就被封印了。” “什么?您差点把我杀了,您封印前到底有多强大?” “不。封印显然已经失效了,就在我闻到你的血之后,只是我一时酣战,竟忘了这股力量本应被剥夺……” “什么意思?” “告诉我,你是否有与其他神庭子民——像我一样的人交战过?” “没,没有。” “……” 布伦希尔德面露忧色,呼吸有些急促,阿黛拉依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达西眯起了眼。 “您,莫非您刚刚冲天空呼唤的名字,是守桥者卡尔?” “是。” “他没有回应您吗?” 布伦希尔德默默点了点头,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如果您恢复了力量,您应该回家看看。我们这些神仆,也近千年没有见过真正的神迹了,不知道旧神们是否已将我们忘记。” “你说得对。”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将拳头攥紧,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我从来都无罪,却被流放白庭五千年,宿敌的烽火重燃,我竟是孤身一人,王,你为何如此狠心!(羽翼神族古语)” 古老的语言所承载的布伦希尔德的怒意几乎能用rou眼看到,伴随着澎湃的魔力波动,仿佛大地都在起伏,阿黛拉和达西不由得向后靠了靠。 “阿黛拉·干红,是你的名字?” “是。” “你说还有六人,他们都和你一样半人半魔?” “唔,我不知道,我,侥幸杀死过其中一个,唔,他比我强大的多,刺中心脏都没死,我也不知道他算什么东西。” “你杀了一个?” 布伦希尔德很惊讶,但很快变成了嘴角的喜悦和讥笑。 “呵,瓦拉卢卡已经镇不了自己的爪牙了。如果是从前的瓦伦人,我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七个恶魔,但如果这是王的考验,我别无选择。” “王的考验?” 阿黛拉没听明白, “您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我要去一趟迪欧维勒。你们要和我一起去。” “……” 阿黛拉和达西面面相觑。 “你们一个是被恶魔支配的平民,一个是包庇恶魔的渎神者,跟我回去,罪名能得到洗刷。你们有什么理由拒绝?” “您说过会放我们走,我还要找我的朋友。” “那个和你留着同样血液的朋友?对了,说到这里,我很好奇。” 阿黛拉突然捂住了嘴,她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个难以解释的死胡同。 “她怎么会和你留着同样的血?” “她,她是我的姐妹——” “在我面前说谎是徒劳的。” “唔……她,她有,有我的心脏,我为了救她赠与她的,所以……” 布伦希尔德睁大了眼睛,眉头紧皱,几秒后舒缓下来,她突然转身,把先前从阿黛拉身上取下的干涸的血用奇怪的魔法恢复了新鲜,装进一个玻璃瓶里。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至于你的朋友,别抱什么希望了。你害了她。” 阿黛拉错愕地看向她,布伦希尔德转身走开,屋子里的摆设开始如雨点般从壁橱上落下,不重要地直接摔在地上,其它则跟在她身后漂浮出去。一番令人叹为观止的御物魔法之后,这里一片狼藉,无可留恋,看来她打算离开了。 “想活命半个时辰内上路,一路往北,你弟弟知道怎么走。我会在圣母港找到你们。” 说完,布伦希尔德走出门,张开耀眼的双翼,迅雷一般腾空而起,划出一道令人难以置信的弧线,渐渐消失在天边的云影里。 仰望着窗外,姐弟二人同时咽了口口水。 “这个方向好像是黑山。” “她为什么去黑山?” “黑山有座圣峰,是离神庭最近的地方。卡尔没有为她投下彩虹桥,她肯定想回去看看。” “她刚刚用骂的语气说的几句,我根本听不懂。” “那可是神的语言。你吃饱了吗?” “我吃不下了。” “你的胃口终于正常了。收拾收拾上路吧。我们没得选。” 达西把阿黛拉从床上拉起来,她赤裸的双足踩上石地板的那一瞬间,冰凉的触感与沉重的压力就从脚底传来。 刚走出两步就失去了重心,撞在达西身上,她还没能适应。 “你怎么了?” “没什么……辉光,还活着吗?” “两匹马都只是烧了点皮毛。” 阿黛拉艰难地适应着身体,终于歪歪扭扭地走到院子里,辉光正舔舐身侧烧焦的毛发,马背上阿黛拉的口袋随意的盖着,似乎刚刚被人仔细翻看过。阿黛拉想起这口袋是埃文送给jiejie的,又想起了维拉之心对她说的话,一时陷入思考。 她像往常一样伸手进去拿东西,想拿出昔日称手的弓,看看自己还能否拉开。 刚没及手腕,她的指尖就被陌生的触感拦住了。 接着她发疯一样抓起口袋,一只手提着,一只手向下歇斯底里的到处抓,但即便她把口袋整个翻过来,这也只不过是一个老旧古朴的空口袋而已。她翻来覆去,瞪大眼睛反复看,确认这个无疑就是她那个怎么都装不满的口袋之后,阿黛拉大脑一片空白,无力地蹲坐在地上。 “怎么了?” 达西皱着眉头。 “全没了,全没了。” 阿黛拉面色惨白,两眼空洞,眼仁不停地颤动着。达西看到地上的口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也许它只认恶魔之血,你昏迷的时候布伦希尔德大人检视过,说它是瓦伦的圣物,相当罕见。” 眼泪顺着阿黛拉的脸颊滑落,她无助地看着烧焦的地面,机械地抖动着手中的口袋,想倒出哪怕一个物品。 黄金这个时候已经无足轻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维德维奇夫人的红色发带,空间魔法的实验装置,罗莱雅殿下的白菀花,jiejie的那些收藏……无数回忆和约定的结晶,阿黛拉一路走来的证明,都是无价之宝。 “……什么都没剩下……什么都没有……我是如愿了,(吸鼻子的声音),可这代价,我不接受——” 达西不知所措,只有沉默地陪伴。阿黛拉哭得厉害了,他便蹲下身子,两个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小鱼长出翅膀~ 小鱼很慌张~ 小鱼飞出海面~ 鱼群四处藏~ 小鱼向神祈祷~ 鲨鱼吃掉翅膀~ 小鱼开心地游啊游~ 游不动~ 沉入黑暗的海床~~ ……” 阿黛拉想起了渔民家孩子传唱的童谣,只记得前半段,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条愚蠢的小鱼。 “天真的自以为是,处处添乱,明明利用jiejie的力量恣意妄为,还妄想回归正常生活。没了jiejie,没了恶魔之血,没了维拉之心,阿黛拉·干红,顶着这个名字的我,到底算什么?” “没了这些,我配得上玛瑙杖学院?配得上维德维奇夫人的垂青和舍命相护?我配得上王国的勋章?配得上罗莱雅殿下,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和莱托的信任?我……” “……” 阿黛拉渐渐停止了哭泣。她意识到,她失去的东西,她从来就没有资格拥有。 紧接着,一股无名烈火从她胸中燃起,她擦干净眼泪,将地上的口袋捡起,叠好,放入马鞍后面的背包里。 “不哭了?” “你什么都没看见。” 阿黛拉瞪了达西一眼,除了被mama打,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在达西面前哭。 她把裤腿束好,吃力地跨上马,眼神坚毅地看向远方。 现在,她便是唯一的阿黛拉,她要对得起这个名字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要把失去的都拿回来,用这副身躯,用自己的力量。 “我们走吧。” 阿黛拉披上了兜帽,调转了马头。 “嗯。” 达西看着她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