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秀儿
沈小义看到破布上的“玄霜”二字,心里顿时产生了兴趣。 但他转念一想,自从出了奉河村,这一路辗转起伏,实在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所遭遇之人、所经历之事,无不是冲着而来,陷阱重重,危险四伏。 不过为了完成玄霜之路,哪怕一条线索也不能放过。 况且,射过来这破布之人,看起来也并非全是恶意,否则刚才他可以直接射我便是了,哪来的这么多复杂约定…… 此人留言之中,虽然故作严厉恐吓,但却隐隐能赶到有一股子关切之意,很是奇怪。 不论如何,你终究不会强过这血禅老怪吧? 反正都是一路向北,那我就顺便会会你这秀儿吧! 沈小义在庭院之中摸索,终于在湖边一个角落,发现了刘姨送给他的那匹枣红色瘦马。 马儿并没有受伤,只是被拴了一天,略显烦躁不安。 沈小义高兴的上前拍了一巴掌,叫到:“我就知道你小子厉害!” 当即纵身一跃,策马扬手,奔出德济府大门,向燕来镇西口疾驰而去。 除了偶尔遇到一两个更夫,这一路十里未见人影。 一炷香的功夫,骏马已奔至燕来镇西口,好在燕来镇虽大,但尚未像城池一般设立哨卡。 沈小义回望了一眼夜色中寂静的小镇,心中念到:我会回来的。 他一掌拍在马身上,红马会意一般,似黑夜中的一道红光,风驰电掣般冲入夜色之中。 …… …… 这几日来,沈小义乔装打扮,将自己脸上涂上很多油污,又将衣服沾满泥泞,披散着长发,猛然一看像是一个年轻的乞丐。 他一路向北疾行,连续五日,几乎都是风餐露宿,已经习惯了繁星满天的夜晚。 好在包裹之中,刘翠岚赠给他银两还算富裕,他偶尔在路边小摊讨上一碗茶喝,顺便买上些干粮。 这五日之中,他每晚歇息之前,坚持着两件事。第一是修炼上下两篇,每每要修习十几遍,直到满身大汗淋漓方才停下。 他虽然记得那句“修习万遍之后当如饮醍醐”,但心中并未对此有过多期望。 凡人掌作为临阵退敌的本事,他已着实领略了万般好处。就算是为了强身健体,他也要修炼下去。 古人有“三省吾身”,我就来他个三十遍凡人掌。 这套掌法,他已经几乎修炼成为了本能,差点就要铭刻到基因里去。然而对于下篇的“化身为二”,他始终无法参透,似乎已成了一个永远难解的谜题。 第二件事,便是修行吐息。自那日在桉林石窟中他尝试着调息,激发出烈焰能量以来,他逐渐适应了这若有若无的存在。 随着修行吐息次数的增多,他似乎对这股能量的掌控也越来越强,虽然还没到收发自如的程度,但做到呼之即来,还是绰绰有余。 更为关键的,这股能量对他身体的灼痛之感似乎越来越弱,而修习之后的通透舒适之意更加强烈。 这几日来,每每修行吐息,他都是在荒郊野外席地而坐,以天地为房屋,以日月为连璧,于山川旷野之中吞云纳雾,心境之中的平静感与日俱增。 在这份平静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体内有另一种奇异的力量在不断跳动,喷薄欲出…… 日月星辉之下,他总觉得漫天繁星与心中意念生出些许隐约的默契。 …… 第五日,沈小义一路打探,终于来到坨川城境内,此处距离苍牙城约百里有余,与黑衣人约定的灵谷寺,就在坨川城以北。 坨川城虽然不大,但却位于连沧州的中心,北邻苍牙城,东接盛安州,由于苍牙城乃是连云州知府所在地,因此坨川城是极为重要的军事要地。 城墙高大宽厚,城门守备森严,连城内也有重兵屯守。西边城门外,进出的百姓始终在排着长龙。 沈小义为了掩人耳目,从坨川城西边绕城而过,虽然距离迂回了太远,但此时千万不能再多生事端。 他牵着瘦红马,游过湍急的坨河,又翻过两道山势险峻的高山,这才彻底绕过了坨川城,来到一处山林之中。 一条小溪自山腰蜿蜒流淌而下,沈小义沿着这条小溪继续北上。 又行了半日,林木渐渐稀疏了一些,烈日映照之下,远处隐隐约约现出一片红色砖瓦围墙。 一阵浑厚悠扬的钟声传了过来,在寂静的山林中穿透极远。 这应该就是破布上说的灵谷寺了吧,走了这么久,终于看见一个寺庙了。 小溪从红砖围墙旁蜿蜒流过,一个中年僧人正手提两个木桶从溪中舀水。 木桶极为巨大,中年僧人盛满水后,双臂平平举起,端着巨桶箭步奔行而去。 奇怪的是,这两个木桶之上,各自凿了两个窟窿,桶中的水快速漏了出来,洒了一路。 中年僧人刚提到寺庙门口,两桶水都已全部撒光。 他却不急不恼,转身返回小溪处,继续专注的舀水、提起、飞奔、洒水……木桶再次空空如也,僧人复又返回。 如此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沈小义看的暗暗称奇,心中却不敢讥笑。 他心知佛家最是讲究修心,而真正洞彻世间万物,直至顿悟境界,往往是从看似平凡甚至愚蠢的行为中生发而出。 他等待中年僧人又一轮返回后,恭敬的问道:“大师,请问此处可是灵谷寺?” 中年僧人仿佛刚刚才觉察到他的存在,抬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此处荒山野岭,大师可曾见过有什么人家居住?我与一位素不相识的朋友约定在此处会面。” 中年僧人指向寺院北面,开口道:“寺院北面三里多处,有一座茅草屋,施主可前去查看。” “多谢大师。”沈小义抱拳答谢。 僧人转身离去。 迟疑了一下,他终于还是提醒到:“大师,您这木桶,都已经漏了……” 僧人转过身,满脸疑惑的问道:“那便如何?” “漏了……就没法盛满水了。” “那便又如何?” “那便……大师不是为了提水而来吗?”沈小义想抽自己一嘴巴,他已经后悔开启了这场对话。 中年僧人看他窘迫,哈哈一笑,说道:“请问施主,何谓起点,何为终点?何为因,何为果?” “世间万物,意义何在?所谓的目的,只不过是过程的另一种表现。施主又怎能说我不是在提水呢?” 沈小义默然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中年僧人转身提起小溪中的木桶,快步走向寺院,木桶之中的水,竟然连半滴都未洒出。 沈小义心中彻底拜服。中年僧人的话,虽然听着晦涩,但他还是感到了其中的深意。 沿着溪流而上,不多时他就发现了林中隐约矗立着一个破旧的小茅草屋。 沈小义将马儿系在树旁,抽出匕首藏于袖中,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木门虚掩,屋内悄无一人。 他静悄悄的潜入屋内,发现物资角落的一张床榻上,正躺着一个人。 沈小义屏息靠近,榻上之人向内侧卧,对来人毫不知觉,身体微微起伏,似乎睡的正香。 “不可妄动!”沈小义轻声喝道,手中匕首已轻轻抵在了那人后颈上。 熟睡之人惊起,冰凉的利刃贴在脖子上,却也不敢出声。 “你就是无尽?”沈小义低声问道,内心中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这位似乎不像是他想象之中的高手啊,就这样被轻易制住了? 就这,还整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神神秘秘的套路,你累也不累? 你果然是秀儿…… 没想到榻上之人竟缓缓点了点头,口中“嗯”了一声。 这一“嗯”之下,沈小义顿时觉得不太对劲——这床上躺着的黑衣人,竟是个女子。 他稍微有点乱了分寸,问道:“你,你为何射我一箭,将我引到此处?” 手中的匕首微微后撤了一些。 床榻上的女子终于按捺不住,腾的一下转过头来,满脸疑惑的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是谁啊?!” 这一转身不打紧,两人均是吓得各自往后跳开。 这女子面容清秀柔美,双目灿若星辰,顾盼间流露出一股英气,一身黑衣素裹,更凸显出婀娜秀丽的身姿。 这位女子正是那晚在飞燕客栈与他相撞的姑娘。 沈小义目瞪口呆,手中匕首瞬间缩了回去。 那女子也有些错愕,总感觉眼前这个年轻的乞丐有些眼熟。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那个臭流氓!”姑娘想起那日莫名其妙的数次受伤,顿时气愤不已。 然而沈小义却楞在原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自那日邂逅起,对这位姑娘始终念念不忘。 姑娘趁他犹豫示弱之间,从床榻上一跃而起,顺势抽出墙壁上悬挂的长刀,瞬间指向了沈小义咽喉。 沈小义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说道:“那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愿留下轻薄之名,情急中撒手……” “快说!你今天来这干什么?每次都是偷偷摸摸,不怀好意!” 沈小义心想,我哪一次偷摸了?明明是你自己眼瞎撞的我好吧,这次也是你约我过来的好吧? 他想起那日姑娘抽自己那一嘴巴子,却被反弹重伤,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嘴上不说,但眼中却忍不住带些笑意。 姑娘见他双目含笑,只觉得他浑身痞气,更是气愤至极,手上一发力,刀锋向前刺入数寸。 沈小义没想到她竟会来真的,刀尖刺向他咽喉的瞬间,他本能的反手格挡,刀锋划过手腕,瞬间血流如注。 “啊!”姑娘惊叫了一声,立刻收回了手中的长刀,怒道:“你怎么不会躲啊?” 沈小义痛的龇牙咧嘴,心中吐槽道:秀儿果然就是秀儿,您什么都对…… 话虽如此,但他对姑娘的好感却丝毫不减,也许这是所谓的一撞误终生? “你到底是不是无尽?”沈小义皱眉问。 “我是啊?” “为何约我到此?” “你疯了吧?我会约你这个流氓无赖?”姑娘面露怒容。 她口中无比嫌恶,但看着沈小义不断流出的鲜血,还是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两人正在尴尬的对峙,忽然听见一声巨响,茅草小屋的木门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一道白光无声劈向沈小义,他闪身躲避,身后的床榻被刀气斩为两段。 “无尽,是我!”门口立着一个高瘦的黑影,他背对阳光,丝毫看不清面容。但手中长刀奇长无比,锋利的刀刃在阳光反射之下,正闪着森森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