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灵君
那女子却是一跃而至他的面前,也不管什么三步之约了,上来就扒开了他前的衣服,仔细瞧着他的口。 “我说呢,这株花若是钻进了别人的子里,那人肯定活不过半。 可是你体内的毒,却是被它看上的最好的饵料。 你呼吸局促,脉搏紊乱,脚步一深一浅,这么明显了,就别再强装下去了。 刚刚你入阵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可见每次运气,毒都会扩散至全。 之前,之所以不会,难道…… 哦,我知道了。 是因为那个香囊,一直在帮你压制毒,现在香囊不在你上,所以你是旧毒复发?” 顾影没有理睬她,拽回她手中攥着的衣服,重新掩着口。 他依旧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若不是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死,她一定已经跟那个话太多的假的大漠飞鹰同样下场了。 “喂,这香囊既然是不能离之物,那我之前抢走的时候,你干嘛不说清楚?兴许,我一感动,就还你了。” “我不信你,多说无益。” 顾影说着话时头也不回,似乎并没有打算将这一寸红就这样要回去。 她之所以抢走了一寸红,是因为里面有一味药,是取自迷影古墓中的彼岸花。 这个东西,是不能被带到外面的。 可她却万般没想到,这彼岸花虽是至至邪之物,毒极强,而有人却只能依靠它来续命,这已不足以用可怜来形容了。 “你知道,那刀剑冢中的彼岸花,是如何开出的么?”她一改往那玩笑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虽然她嘴里有过太多不正经的谎言,可是这一次,顾影却知道她说的一定是真话。 顾影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样,意味着他在听着呢。 “当年萧夫人为了铸成天下第一名刀,试尽各种方法引双魂入刀。 在赤髓铸成之前,失败了数百次,枉死的怨灵足有六百八十三人。 他们的骨化成了生死门中岩壁上的钟石,他们的血流过暗河,汇聚到了寒潭之侧。 在那里,血滋养,开出了黄泉路上永不凋零的花。 你真的以为,彼岸花当年不伤害你爹爹,是因为怕赤髓么? 他们本就是为赤髓而生,为赤髓而死的,又谈何怕呢。 这样可怕的东西,你爹爹一定是知道利害的。 若非世间真的别无他法,他是绝不会拿来给你当解药的。 毒相融相冲,每每毒发,疼痛感如剥皮蚀骨,万箭穿心。 那种感觉…… 原来,最懂得我所感的人,竟然是你。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讲和吧?” 她说着,已经从腰间取下了那一寸红,又从裙子上扯下来一根藤枝,拿在手中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不须你多言,我……你……” 顾影看到她递上来的东西,想说的话噎在了嘴边,他此时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好。 香囊还是那个香囊,只不过,多了一些东西。 这一寸红被一根纤细的青藤枝捆着,缠绕几圈,变成了项链的模样。 女子朝他明媚的一笑,“喏,这可是你的保命符,你却这般不当回事。你之前把它带在上也太不小心了,随时都会被人抢了去。你可别小瞧了这藤枝,在墓里你可是见过它的厉害的。刀斩不断,火熔不化。以它牵线挂在上,定不会再弄丢了。” 她说着,还拿着项链在他脖子上比了比,一寸红落在他锁骨的中心,尺寸恰到好处。 一点朱红配着他雪白的脖颈,反复看了看,点头,甚美。 “胡闹。” 顾影自己虽然看不见,但他光凭看到她的表,就已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一把夺过一寸红揣进怀里,对她的提议视而不见。 “你可知,以这样的方式以毒攻毒,并非续命良策?” 看着这姑娘眼中流露出的一丝说还休的神,顾影却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你有办法?” “有是有。”她轻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他,“他可曾与你讲过,这白露的故事?” 倾洒一斛白露,这句话因何而来,他自是听过。 只是那虫海的事听起来玄之又玄,他没有亲眼见过,总是想象不到该是一种怎样的画面。 “当年在墓里,杀了徐家兄弟和笑三分的那个东西?” 她点了点头,“这尸虫喜饮人血,若有驱蛊之人能控制它,将你体内的毒吸食殆尽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换血如换命,这是九死一生的法子,你可得想清楚了。” “当年在墓里,驱蛊人,莫非是……” 他想起一个人来,那个故事里,林子中的奇怪女人和躺在棺材里的半死不活的男人。 “他们,早已死了。”她说这话,却突然阖上了双眼,想到这两个人时,她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可还有一个人,如果找到他,或许可以。” “谁?” “如果见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她轻抚着赤髓刀鞘,双目紧闭,这久违的刀是囚她一生的牢笼。 既这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看着刀上时而闪着的灼灼红光,仿佛看到了这数百年的浮华一梦,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我现在已完全分不清,你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 “重要么?”她眨了眨眼睛笑笑,“你相信的,那就是真的。” “我一句都不信。” “哟~这就对了。” 拂晓已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他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平生从未有过的庆幸,那本不该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东西。 他原以为,他这一生,注定了这样了无生趣地活着,注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死去。 可是,好像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间有了改变。 因为知道了,解毒的办法总是有的。 这就像是一缕光照进了他本就无悲无喜的黑白世界。 如果一个人能够带着一丝希望活着,可能以后,会更想活下去吧。 那些事,都是以后的事。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解去自己上的毒,摆脱这二十年来羁绊的痛苦,而是尽快,办好那人交代的事,把她带回去。 “走吧。” 他轻轻地说着,因为心从未有过的好,所以连语气都跟着温柔了下来。 “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顾影。”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是回答了她的话。 “顾影……孤芳自赏,顾影自怜,倒还真是像你。” 顾影微蹙了一下眉头,他知道,他的名字不该是做这样的解释。 之所以叫顾影,不过是娘亲为了父亲迷影古墓之行的平安归来。 他的命,从来都不是属于他自己的,名字也一样。 顾影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了足,微微过侧头却不敢看向她,声音小的只像是一阵刮过的清风,不易被人察觉,“你呢?”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她笑得像是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灵君。” 她在静静地看着,看着顾影脸上那微妙的变化。 他的脸上,很少会有表,所以每次有任何表的时候,她都会去瞧得很仔细。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他的眼中满是痛苦与惊异,他虽极力地压抑着自己愤怒的绪,却还是一字一顿地嘶吼出来。 “你……找……死!” 灵君,林筠。 从二十年前起,渝州城里没有人敢再提及这个名字,更不会有人去取这样的名字,谐音也不行。 这个名字,谁说,谁死。 可是他却在今夜,心前所未有的放松的时候,又重新听到了这个名字。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记重锤敲碎了那个琉璃般的梦。 他知道,她一定是故意的。 可是她却完全不顾他的怒意,依旧眨巴着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睛,“你们当初既将我认做那屈灵均九歌赋中的山鬼,我为何不可同样崇敬他,不可唤作灵君?” “好,那便是灵君。” 顾影自己都无法想象他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换做平时的他,一定不会这样说。 就像他从来都不认为有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战他的底线,最终让他彻底沦为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可是在今夜,只在今夜,他却有些思念那个人了,那个从未谋面的人。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如果今后,可以因为她,耳畔能够常常出现那个人的名字,似乎也是好的。 只是他一低头就看到那双仰望着他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璨若星河。 又是习惯的,一把刀横断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冷冷地丢了一句,“三步之外,不可逾矩。” “哦。” 她撇着嘴沉思,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人故作凶恶,看起来倒像是有些怕她的样子。 好像她走近他三步之内,就会暗害了他,所以才如此谨慎。 灵君闷哼着,乖乖地退出了离他三步之外。 十里长坡未央亭,西风清,江月明。林梢之侧,只影邂孤灵。同是天涯沦落客,怀下刀,足上铃。 风不解三步,闲花庭,鹧鸪鸣。脉脉无语,顾盼相盈盈。大梦未觉人初醒,烟波凝,小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