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那些出现在你生命里的过客,虽是匆匆而过,却给你的生命留下浓墨重彩的颜色。 我有一个地理老师,他对我十分严格。严格到,上课必定抽我回答问题。做的试卷,有错误的,上他的晚自习的时候,他必定会把我叫到黑板前,让我给他讲我的解题思路。然后一一指正。 然而当时我只感觉到不好意思,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抗拒。因为我实在不想当着全班人的面来回答问题,也不想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去黑板前,尤其还是有四十多个女生在。不过也正因如此,我地理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 他长得其实有点凶,顶着一颗光头,眉毛是罕见的白色。脸胖胖的,浑身都胖胖的。 他笑起来很好看,尤其是夸人的时候,那些被他夸奖过的学生,对他的印象会立刻从负二十到正八十,整整跨越一百个刻度。也许这也算他的人格魅力之一。 他与别人不同,每次学校组织捐款的时候,他总是捐的最多的那个。 他阅历丰富,作为地理老师,不局限于课本,他去过北京,入过川藏,祖国的大好河山,他看了一半,电脑里有他和稀奇动物的合影,也有大川大河的风貌。他会在课余时间,给我们放一些照片,讲一些故事,让我们体验祖国各地的风采和独特的人文风情。 他很善良,下雨的时候看我没带伞,会把自己的伞送个我,还请我去吃饭御寒,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哪知道,我仅仅是喜欢淋雨罢了。 年少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喜欢淋雨的我,以为自己体会到了传说中的愁,眉头紧皱。 而他就像一位年长的大人,嘱托我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感冒得病了可不行。 那个时候的我局促不安,他却看着我愣愣出神。 “回去吧。”他站在饭店的门口朝我挥手。 “老师,你的雨伞怎么办?” “你带着就行,老师家近。”他一脸的不在意。 后来我才知道,他住的小区比我住的地方还要远上不少。 再后来,我高考失利,转而参军入伍,换了一张手机卡,卡里空荡荡的。就这样,我们再也没见过…… 我是从同学那里听到关于他的消息的。 那天天空下着雨,我坐着前往洛阳的火车,窗外的雨打在火车的玻璃上,形成浅浅的水帘。我望着窗外的世界,满是心驰神往。 那个时候我只是一名义务兵,能够外出的机会有限,这次也只是借着考学的名头,才有了二十多天外出学习的机会。我很珍惜这次机会。虽然考出来的成绩并不理想,但并不影响我在这里的收获。 “我终于出京啦。”我给朋友发过去一条微信信息。 “哦,你去哪啊?”对面回复的很快。 “洛阳。” “那能不能给我带一把洛阳铲回来?”当时正值南派三叔盗墓笔记大火,我同学痴迷于盗墓文化,很想看一看这传说中的洛阳铲到底长啥样。 “我都不想拆穿你,你哪是想要铲,你分明是馋他们的身子。”没错,当年盗墓笔记的影视剧已经上线,里面的男主一个个帅的过分。 “嘿嘿。” “你就说带不带吧?” “带带带,给你带还不行吗。”我和她关系很好,当时就已经是六年的老同学了。不过,洛阳铲直到我离开洛阳时也没见过,一是刚下火车后我们就采取全程封闭式管理的模式,连去门口取个快递,都要有人陪同。二是人家洛阳人,自己都不清楚有这么个玩意,他们最出名的,是牡丹……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人家洛阳毕竟是十三朝古都。 “你知道李老师么?” “哪个李老师?” “分别教过你和我地理的那个。”我和她只同班过一年,她成绩更好一点,在实验班上的零班。 “记得啊。”我怎么会忘记,一辈子都忘不了好吧? “他好像病了……” “啊,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你等等……” 她给我转发过来一个链接。我点开之后,心头一跳,页面上赫然三个大字“水滴筹”。 我沉默的把关于病人的介绍看完,里面还附上了他躺在病床上的两张照片。照片底下有一行红色的小字:二中名师,育人无数。 那一瞬间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去那么多地方;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执拗的捐最多的钱,为什么没有头发,又为什么眉毛发白。慢性白血病…… 病魔从未离他而去,只是他一直微笑面对罢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 “怎么了?”和我同行的战友问道。 我擦了擦眼角,将眼泪忍了回去:“没,没事……” 这个时候我手机刚好震动。 “我刚刚问李老师的儿子了,老师刚好在301医院,你可以去看看他的。” 我回她:“我出京了……” 她回:“我知道,你又不是不回去。” 我继续回:“这次可能要很久。” 她回:“要多久?” 我回:“至少二十天。” 她回:“二十天就二十天,到时候你别忘了就成。” 我给她发了个肯定的表情,并回:“忘不了。” “对了,你帮我办个事。”我微信转给她600块钱。 “这是干啥?” “你帮我通过水滴筹捐给老师吧。” “你为啥不捐?” “让你捐你捐就是了,刚好你还认识老师的儿子。” “哦,好吧……” 过了一分钟,她发过来一张捐款成功的截图。 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不由暗松口气:“希望老师能度过难关。” 接下里的二十多天,我基本都在忙碌中度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出了考场。 洛阳六月,天虽热,但天空却蓝的出奇,白色的云一团团的,在空中缓慢通行。 我看着空中的云默默出神,忽然我战友拍了我一下,故作轻松的问道:“考的怎么样?” 我缓过神来,耸了耸肩,淡淡道:“听天由命。” 他给了我一拳:“装!” 我回了他一拳,然后两人嘻嘻哈哈的跑去吃饭去了。 我们当天夜里就踏上了返回单位的车,听那里的学员说,我们这些考完试的,一个个的心瞬间就野了,真要撒起欢来,每个人都是定时炸弹,与其担这种风险,还不如让单位来人直接带走。一来省事,二来保险。 在回去的路上,我开始盘算时间,今天是星期二,再过三天我就可以请假外出,到时候一定要去解放军总医院去看望老师。 想到这,我拿出手机给我同学发去一条信息:“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那边回信息的速度很快:“要回北京啦?” 我当时心里很是愉悦:“嗯嗯,到时候我就可以去解放军总医院看望老师啦。” 对面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发过来一条信息:“老师已经去世了……” 我瞬间慌了神,面色难看的可怕:“去,去世了?” 她给我发来一张截图,那是老师儿子发的朋友圈。 “谢谢……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为我父亲筹款,这些筹款为我父亲的生命延续了一段时间,让我能在最后的时光里陪着他。这些年他过得太苦了,能撑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其实我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因为我始终想不通他为什么宁愿扛着病魔,也要坚持工作,坚持去从事教育事业。现在我懂了……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很卑微,也可以很伟大,这和你拥有多少没关系,而是你对这个社会奉献了什么。父亲临走之前,说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教授的那些学生……” “老师……”我的内心满是悲恸。 我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许多年后,我坐在学校旁边的小店里,点了一份拉面。在等待的时间里,刚好有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光头,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窘迫的学生。 “来两碗拉面,一份要虎皮鸡蛋,一份不要,不要的那份多加点辣。” “好勒,两位里边请。” 南方的秋天,天已经凉透了,随着拉面师傅把面丢进锅里,白色雾气从锅里缓缓升起,那升腾的白气将我的思绪拖到了那个雨天。 “老板,来两碗拉面,一份来根香肠,一份不要,不要的那份多加点香菜……” “老师,香肠还是你吃吧。” “听话,你正长身体呢!” “哦……” “客官,你的面。”年轻的男人把面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我的思绪被打断,看着桌子上的面,我突然喊住他:“小哥,能不能给我加根香肠,再多加点香菜?” “小事。”他笑了笑,把我的碗端了起来。 我也笑了笑,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小瓶清酒,浅浅的喝了一口。 那天,我走在回家的街上,看着匆匆而行的路人,看着无数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我又想起了他。当天我在朋友圈里写道: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你的生活,也有些人永远的离开了你的世界。我固守的,是我曾经失去了的。我不想放弃的,却是在一点一点流逝着。时间太无常,生命太无常,那些匆匆出现在你生命里的过客,他们曾竭力地拯救你,但他们最终没能拯救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