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郑九之才
乡里之间相互扶持，一个小型社会的完美生态圈早就形成了，根本不需要银子这种东西， 而且，现在因为国朝对咱们这里的恩德，只要当地人多种一些田地，还能免赋税，怎么说都是财富大笔累积的时间段， 又怎么会突然之间冒出一堆人需要这么一大笔钱？一个两个人，可能是真的是自家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你看看这些借条，这些人，可不只是一两个。” “是有些奇怪。” 虽然不知道“小型社会、生态圈”之类的是什么东西，但郑九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他的记忆力极好，昨天晚上写了什么其实现在都还想的起来，所以他也不需要数，就都能很清楚得记起来这样的借条有十数张！ 实际上，如果没有郑乾的这番解释，他不会对这些感兴趣，自然不觉得里面有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被这么一引导之后，他发现一切都经不起推敲，确实显得十分的奇怪。 这时，郑乾又说道：“而且，不单单如此。” 面对郑九一脸的好奇， “借条是什么情况下保留在债主手里的？”郑乾如是问道。 郑九不确定的回答了一句：“……还在欠债的时候？” 欠债的时候，借条自然在债主手里，郑九认为自己说了一句废话，所以回答的时候极为心虚。 “你说对了，确实如此。” 没想到，郑乾竟然称赞了他一句，没等他开始兴奋，郑乾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看在眼里的，是那个薛家老爷还没开始收账的一些借条。 如果开始收账了，借条就会出现在那些打手手上，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已经收了债了，借条自然就更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因此，欠了薛家高利贷的那些百姓的数量，远远比这些我们看到并记录的数量，更多很多。” 说着，郑乾就这么躺回了床上，眼里有些忧郁。 郑九明显感受到郑乾心情不好，有些担心的关心道：“郑乾，你没事吧。” “没事，”郑乾感受到小伙伴的关心，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是有些泄气。”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丧气， 郑九不明白郑乾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郑乾这么聪明，又有什么可以让他泄气的呢？”郑九心里有些不解的想着。 他们两个，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在这个信息化极度不发达的时代里，两个十几岁的少年，能知道什么呢？ 郑乾虽然有前世的经历，但那个也是和平的年代、法治的社会。他根本没有过这么直面封建社会残忍一面的经验和心理准备。 他可能都没有真正意识到， 他现在已经不再生活在文明社会了。 不是那个死了一两个人就是大新闻的上辈子。 而是生存在随便一个灾难就能死了几千人还算是小事的古代社会。 也可能，在现在这一刻，面对一个边陲之地的小地主老爷，郑乾真正看到了这个世界残忍真相的冰山一角。 谁知道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这一刻，他被一种无力感打击到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正在楼下打扫卫生的店小二包二农此刻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看了看还早的天色，就去后院打了一盆水，上了楼，敲响了郑乾和郑九的房间。 “咚咚咚” 敲门声让郑九望了望郑乾，见郑乾没有任何表示，就只得自己站起来，走到门口，开了门。 “客官，小的帮你们打了一盆水，好让您可以清洗一下。”手捧着一盆水和毛巾的包二农露出憨厚的笑容。 郑九倚着门口，也不让人走，也没让人进来，更没有伸手接过那盆水和毛巾，而是斜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起身了？” “不瞒客官，咱们店里虽然也有客房，但是主要经营的是吃饭生意。一年到头店里都未必有几个是打尖儿的，所以但凡有住店的客人，咱们都是尽十二分心伺候着，这不，刚刚小的还在楼下呢，听到咱楼上有了动静，就知道是两位客官起了，所以巴巴的打了水拿了毛巾过来。”这般说着，包二农提了提手里拿着的那盆水和毛巾，又好似有些为难的问道，“您看这？” “小二哥耳朵可真灵。”郑九又看了一眼包二农，不阴不阳说了这一句，才让开半边的身子，说道，“进来吧。” “哎！”包二农应了一声，进了屋，把装了水的脸盆放在盆架子上，再把毛巾放在毛巾架子上。 这一系列动作都在郑九的眼皮子底下，包二农放好了东西，又点头哈腰道：“那小的先去干活了？” “你去吧，对了！”正说着的郑九突然想起郑乾昨日的做派，从怀里掏出几个大子，扔给包二农。 天上飞来几个钱，你接是不接？ 别人怎么选择不知道，包二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永恒的选择：接！ 干净利落不下出任务的郑九，包二农极为利索的接住了钱，然后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腰也又低了几分，谄媚道：“谢谢客官，谢谢客官。” 这就是金钱的魔力呀！ 郑九看着包二农伏低做小的退出了客房，顺带帮他们关上了房门。 等了一会儿，郑九问一直躺在床上装死尸的郑乾道：“郑乾，要不要起来洗把脸？” 还没有从打击中出来的郑乾摇了摇头。 “那个小二是不是有问题？”郑九又问道。 郑乾懒懒的回答道：“人有问题，但水没有问题。” 嗯？ 真的有问题？ 听了这个答案，郑九差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这个世界这么凶险的吗？出个家门打个尖儿，遇到的小二都有问题？ 这天下是怎么了？妖魔鬼怪横行吗？ “那个小二有什么问题？要不要我把他抓回来？”郑九阴沉着脸问道。 他原先询问小二是否有问题也时因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才顺嘴一问，问了以后还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谁知道竟然真的有问题。 这么说，刚刚心中的隐约感觉就是自己的心灵给自己的提示吗？ 村子里长辈口中的，狼一样的直觉？ 或者是冥冥之中自有天佑？ 这般想着，郑九的思绪又飘远了，直到郑乾说话的声音才将他的注意力给吸收回来。 因为郑乾这个人说话实在非常有意思。 别人说话都是说话，郑乾说话经常是问话，就比如现在。 “昨天我们面对小二的时候他的反应是怎样的？” 听到郑乾的问题，郑九想了一下，评价道：“尊敬有余，恭谨不足？” “现在呢？” 想了一下刚才小二的说话、动作，郑九一下子明白了：“他在刻意讨好！而且是把自己放在非常低的位置上！” “昨天我们给他钱的时候，他怎么反应的？” “有点不太好意思收，但是受不住金钱的诱惑。” “刚刚呢？” “迫不及他，非常贪财！”郑九表情开始狰狞了，这样的对比不用郑乾再问，他也知道了，“他在装腔作势！” 一个人前后言行如此翻天覆地的大改变，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郑九嚯得一下站了起来：“这人有问题！我去把他抓回来！” 看着郑九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郑乾无奈的问道：“你这么急干什么？” “那就不管他了吗？”郑九有些不甘的问道。 从小到大，他都是村子里小一辈身子骨最好的一个，习惯了用拳头说话，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 如果有什么问题，那就打。 问题没解决？那么就杀了。 死了的敌人就是好敌人，敌人死了才一了百了，也就不用动脑子了。 所以这么些年，他一直不怎么动脑子。 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就是莽。 于是好好一个娃，就这么歪了，以至于现在被郑乾武力加智商双重碾压，彻底拿捏在了手里， 对此，身为“既得利益者”的郑乾，也是感到非常无奈。 郑乾没好气的问：“打打杀杀，能解决问题吗？” 郑九一脸奇怪的反问道：“他要是死了，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对方是有些前后言行不一，但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前后不相同的反应，我们还不知道原因。 有限的情报，只能证明他可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讯息，但是，如果他真的是要对付我们的一颗棋子，你动手了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郑乾摇着头，解释说道，“何况，我们在暗，薛家在明，就算这家客栈还有小二都是他们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重要的是，如果牵扯到朝廷，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朝廷？”郑九闻言惊问道，“不是县官和薛家老爷的私下勾结吗？怎么能和朝廷有关？” 闻言，郑乾突然笑了，只是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就算是薛家和县官私下勾结，我们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付了薛家，然后稀里糊涂的动了县官的利益，他难道不会来对付我们吗？ 我们只是山民，是还没有被承认的一群野人，就算登记造册好了，我们也只是普通百姓，怎么斗得过县官？ 哪怕斗过了，朝廷会坐视不理吗？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是绝对不会管我们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被冤屈、遭受凌辱欺负的可怜人，他们只知道，官府的脸面被我们这些下贱东西给踩在脚底下了！ 所以到时候，我们一定要死，不杀我们不足以泄他们的愤！ 等到那个时候，整个朝廷的力量运转起来以后，就凭我们这些人，我们斗得过整个国家的人吗？斗不过的！ 我们村子的所有人加起来，才几个人？国朝又有多少人？一人一唾沫，就可以把我们都淹死了！” 说着，郑乾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的眼睛都红了，好像要择人而噬的怪物一样。 他将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服都给宣xiele出来。 从刚刚，他有意识到一些事情的开始。 当他开始知道人命对于一个古代集权制国家而言无足轻重开始， 他心底就已经压着沉沉的什么东西。 所以，他需要发泄。 “可、可是……”郑九结巴得说不出来。 他明显已经被这样子的郑乾，还有郑乾所说的这些话的内容吓到了。 郑九哪怕在心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表达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 “那个小二如果是个小人物，动他没有什么好处，只会是在主动告诉别人我们这里有问题，到时候整个在客栈的人都会被官府调查，我们村子，经得起查吗？如果小二真的有大问题，你收拾了他，后面一堆的人，你怎么对付？做事情，不能只靠打打杀杀，要用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