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起
三月之前—— 佛图澄拜华。 引佛法西来。 三月之后—— 白马寺得建。 帝都沸腾了。 这场注定载入青史的佛道之争—— “大打出手”三场: 说一论二搏三。 通俗讲,就是说了一架、吵了一架,再就是还打了一架。 出战双方当然是当世浮屠道第一人佛图澄,和道家三分之一帝王道的道尊——华朝大国师陈玄安。 力争三月终得以“和平牵手”。 皇帝宣布佛道两家友好并存。 从此“渡厄拜佛、成仙有道”的说辞在华国境内,得以燎原之势传播开来。 整个民间都受到了这波“宗教思潮”的强烈冲击。 帅府当然也不例外。 不知是天公垂怜还是命里使然—— 短短三月间,本是斗鸡眼的神棍少年在遇见心仪少女后摇身一变—— 竟成了一位学文习武的奋进少年。 读书方面天赋异禀一日千里。 武途却是没有摸到半点捷径—— 两月扎扎实实马步。 风吹日晒雨淋无阻。 按照十万天兵天将的说法—— 要想精进武学,唯有持之以恒。 坚持下来就是他娘的爷爷:就能悄然凑近“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之类的台词。 半路而废就是彻头彻尾的孙子:就跟抱头鼠窜、仓皇出逃”等产生了关联。 这孙子,哦不—— 这位爷、少爷—— 全都一一照做,毫无怨言。 话糙理不糙嘛。 本少爷是天才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谁他娘的规定天才就不能“天道酬勤”、“聪明鸟先飞”了? 至于那三位“唱戏”的花拳绣腿,实在是让人没有模仿的欲望呀…… 嗯! 还是继续扎马步好了。 这日帅府,书房。 饭后闲暇之余,杨慢慢与徐管事聊起了这场佛道之争—— “天蓬叔叔,那啥道家三分是啥鸟意思嘞?”少年不懂就问。 大管事徐周洲对这称号早就麻木,片刻思忖后,从容应答道: “回少爷,道分三家分别是我大华皇家钦宣的帝王道,龙虎山的天师道,还有钦天监之上天心阁的方仙道。” 杨慢慢对帝王道倒算是熟稔,其大小著书自己都大致阅览了一遍。 主要俢的是服食、行气,再有点少儿不宜的房中术,大致也都是为了延年益寿、返老还童,甚至成仙。 他挥笔写下一个“禅”字,边写边说道: “你也知道那姓陈的牛鼻子老道来过府上几次,早些年还为我’作法’消掉了好多根鱼刺呢。这帝王道嘛算是比较亲切了,可另外两道……” “龙虎山天师道与世隔绝、不问世事,表面看起来大致主俢炼丹、符箓还有斋醮,至于具体实在俢的是什么道法,朝廷方面记载不多并不知其深浅。属下只从当地百姓口中得知,那天师府历来下山的天师,可都是世上一等一的活神仙。”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啊”,少年小声嘀咕:“前些年那本《三圣治易经》算是我的开蒙书,我很相信书上’没有神仙、只有神明’的说法,神明其实就是一种道。当然了此道非彼道,所谓道法自然,那种大道更接近于一种真正的自然法则或宇宙规律……” 徐管事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算了不说这个了,那什么监什么阁的方仙道嘞?”少年继续发问。 “方仙道顾名思义,俢的是方术和仙法:即一半幻术一半法术。幻术类似于东西市场上的变戏法但又不尽然,而至于法术嘛,天心阁的说法是占星术和仙法两种,听着倒是挺玄幻的,但真假虚实属下就确实不知了。” 少年沉思不语。 一炷香后—— “再说说那佛法呗……” 书桌上堆了几卷最近风行起来的佛经,看得出来已经被翻过多次。 …… 皇城华宫,司空台钦天监内。 圣上亲临。 耄耋之年的监正大人周正渊自是小心翼翼早早跪迎在列。 皇帝寒暄一番,示意众臣平身。 “朕向来不问鬼神,这些年来可真是难为监正大人了。” 天文星象、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乃至帝王气数、风水阴阳之流,历来不入华帝“法眼”。 按照这位华国皇帝自己的说法,是为“不得闻虚祸而处实忧”也。 “陛下英明神武、施国威灵,推弱克强、处小禽大,意之所图自是动无违律,心之所思何忧不济?” 这位高龄的老臣几十年扎实稳定的马屁功底一览无余。 华帝张宣仁面无表情,开口问道: “当日那道惊雷,这么多天可有下文了?” “回陛下,我钦天监司空台这三个月来倾尽全力以观天象,有’奎娄胃昴毕觜参’西七宿异变,白虎戏朝国之大兴……” 国之大兴。 是隐晦吝辞。 一如走水之说。 意思是说,眼下这世道怕是要生异变了。 那华帝却也不恼,问: “明明是一道晴天惊雷,何来白虎之说?” 钦天监的老监正周正渊不慌不忙,平稳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北方五族的大巫师近年来勤勤占卜有说法,荒林风冢即将问世,按爻卦之相推理,此道惊雷便是出自风冢,看这卦辞隐隐间竟是有恶虎灭世之痕……” “那么,何又为风冢呢?” 皇帝张宣仁再次打断了监正大人。 果然自己还是不喜欢这位老神棍的说话风格啊—— 神神叨叨。 废话连篇。 但身为君王—— 又不得不问。 且不能不问。 周正渊揖手弯腰,恭声回答道: “回陛下,据三大圣地传闻记载,风冢乃是风的茔冢,世间大风皆出于此,流经天下而势微后,也将会是它们最终的归属……” 华帝与旁边的总领太监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说: 如此拙劣且滑稽的传闻,你他娘的相信? 怕是连街上吃糖葫芦的小孩儿都骗不了吧? “可一者风冢毕竟只存于圣地对上古时期的神话记载中,二者老奴现在便可人力造风,就不是出自风冢。” 大内总领太监曹公公说话了,说完体内一道内劲便从外掌引出,打出一阵劲风直吹得殿外树上枝干簌簌作响。 内劲外放—— 他娘的这是高手啊! 要是我们主角杨慢慢此刻看到这个画面,定是要拜师求艺,哭着闹着也得学会这一手。 华帝默不作声。 “那东海里的鱼群成群结队,你很难预判出一条小鱼的运动轨迹,可是这一大片的鱼群走向却是可以推演。” 没曾想监正大人周正渊竟也催动内力,隔空一指—— 扯动满树新叶,每一片叶子都漫天胡乱地飞舞着,毫无规律可言。 但总体大势方向却是由北向南。 “曹公公当然可以凭借人力打出一道小风,可这世间所有大风的趋势岂是人力所能掌控?” “……” “再者风是空气间相互的流动周转,我司空台钦天监《天文子》一书有著:域外为以太真空,混沌无风,非外力所能起。” 此时的周正渊眼神开始恍惚。 给人感觉竟然像是喝醉了酒。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下。 片刻之后。 监正大人继续说道: “老臣年少时听过一个故事。” 华帝道: “周大人请讲。” “说是当人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小屋里时,便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华帝努力装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周大人补充说道: “只是这个故事背后,老臣想与陛下探讨一个问题——” “漆黑的小屋内固然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但是!我们便能由此断定,屋外的世界也是漆黑无比没有光明的吗?” 华帝何等聪明,自然一下明白了老监正的意思:他是在说,我们眼里能够看见的,并非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万物生于天地寰宇之中,也不过是盲人摸象各执所念罢了。 正是应了那句“神棍”得不能再“神棍”的台词:大道无形,大象无声。 “此话有点儿意思。” 华帝眼神玩味。 “却是废话。” “回陛下,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证明它一定不存在,那么它就可能存在。虽然这就也是句废话,但有些可能性我们宁愿相信也许会更好,不是吗?” 华帝心中开始不悦。 仍是面无表情说道: “监正大人此番若是要玩’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或’白马非马’般的文字诡辩,寡人便有些失望了。” 周正渊此时仿佛真的喝醉了,微微一笑道:“陛下英明,微臣万不敢与陛下卖弄文字游戏,只是有些看似荒谬怪诞的说法,还请陛下……重视啊!” 嗯……还是他娘的废话! 装神弄鬼。 听听就好。 反正老子就是不信。 皇帝一个简单犀利的眼神。 身旁太监便心领神会说道: “周大人,今日陛下有些乏了。” “回御书房。” “喏。” 说罢天子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起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 …… 常言道:龙从云、虎从风。 惊雷既出。 爻辞凶咎。 若风冢当真如草原五族内的大先知预言一样问世,那么中土神州大陆传说中的云墓也必将重开。 从古至今,但凡龙虎问世—— 阴阳相转,盛极必衰,衰极必盛。 眼下华国太平盛世,海清河晏。 可不见得是什么祥瑞的好兆头呀。 只可惜,人啊,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话,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怕是只能随这把老骨头一起埋入黄土之中咯。 钦天监内,只剩下了那位“不知所云”的老监正大人,略显凄怆。 世人皆笑我钦天监只知频奏瑞。 莫奈何那天下苍生无计可消灾。 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