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还伤北园里,重见落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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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我都知道,平时也不过是发发牢sao,如若之前说话有何不妥之处,还望皇弟多多谅解。”我放低了姿态,其实是想要安慰这个弟弟的,可好像并没有达成效果。 “皇姐这是如何来的!”南蔺溯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辩解,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确实有些憋屈,“皇姐这般说真是折煞皇弟了,皇弟不是——不是说出来叫皇姐难过的——我只是——” 他急切地辩解,却是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然是有些要哭出来,明明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这样孩子般软弱的性子,看得我有些惊诧。早有耳闻这位太子的性情,如今看来流言虽有夸张,却并不是全然不可信的。 罢了,我又何资格说别人? 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小人懦夫,连自己的姓氏都不得不舍去的走狗,为了不切实际的梦去南篁做公主,逃避现实,逃避过去。 “别哭。” “记住汝的身份,汝为太子。” “切记,你是全南篁除父皇外最尊贵的人,没有人能够爬到你的头上去,今后千万不要哭,千万不要向别人低头,以你的身份也不需要任何的阿谀奉承。” “更不需要奉承我。” “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你,如果全天下的人都厌弃你也不要紧,因为你是南篁的太子,未来的帝王,你执掌着生杀大权,你手握着天下,你不需要看别人的目光。” “只要你愿意,世人皆以朝拜,无人得以抬头。” “现在,命令我跪下。” 我看着面前弱不禁风的男子缓缓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但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面孔在光晕当中被一点一点渲染上夜色阑珊,渐渐和远方衔连接续的灯火流淌融合,最后入目之处皆是红。 拉住他袖口的手没有颤抖,我露出笑容,看着那个面前人终于收回了不敢置信的目光。 或许他还在惊奇为什么平时这样不近人情的皇姐竟然会对自己说这样一番话,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人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他,教他,让他得到自己应该拥有的尊重。总之不管是什么,他轻轻蠕动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断片,在漫漫长夜当中回荡而连绵不绝。 “本宫命你松开本宫的袖口。” 我含笑放手。 “……跪下。” 我轻轻捋过裙腰的褶皱,手指在凉风当中被包裹,没有什么知觉,曲下膝盖,磕上凹凸不平的地。树林旁边没有修缮好青石板,虽然粗糙,却是松软的泥土,膝盖稍有不适,但并不是那样疼。我耳边发梢轻晃,额头叩地,视线刹那明暗交接—— “参见太子殿下。” “先前多有冒犯,以太子尊贵之躯同卑贱下人作比,潇湘请罪。” 我一拜以毕,却没有起身,伸手解下左手上的白布带,稍稍顿了顿,随手扯裂了一道伤疤。本来已经结痂快要好的口子再次裂开,还未看清壑深,湿湿热热的液体就涌上来,顺着手掌细纹的凹槽蜿蜒过指尖,在缝隙中徘徊三旬最后落在身边的地上,有些痒痒的,温温的。 南蔺溯看得又有些发愣,随即就要蹲下身子上来阻拦,却看见我剥落了第二道疤痕,顿时血糊糊的一片,鲜血淋漓:“皇姐!” 我熟稔地把洁净的白布重新包扎缠绕在手上,纯色一下子被染红,却也好过乱淌的模样。 我实在是不喜欢看这种血rou模糊的样子,心里总是想起什么,总也不消停,遮一遮还是要的。 “潇湘给太子殿下请罪,如若再有下次定成倍自罚。”我依旧是跪姿,见南蔺溯又欲开口,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抵住了嘴唇,又摇了摇头,让他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知错……便好,切记下次再犯必成倍处罚。”说到这里他似乎还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小心翼翼试探着加上了一句,“你且先起来。” 看他改口之后,我便笑着站起来,甩甩宽大的袖口遮挡住他对我手上缠带的视线,拍落身上的泥土。那一瞬,万千灯火都凝固在水波,群星争辉都黯淡在黑夜。 “以后无论是谁,你都可以罚。” “无论是什么人,都要低头。” “太子殿下可明了?” “是……本宫明白,今日受教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样一个贵族公子——皇室独子,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竟然窝囊成这副样子,所以我才会作出这种举动的。 所以我才会这样的,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没有。 我看着面前的南蔺溯,这样说服自己,却只有我知道这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到底是欺骗自己还是诚然面对。 我何时有过诚然? 当面前的影子和另一个人的面孔重叠以后,我才猛然发现自己原来只是自欺欺人。或许是有怜悯的成分,或许是有疼惜这个皇弟的理由,但是更多的还是把他当成了那个人,想用自己的一点小小伤痛抵上一点自己的罪孽,想跪在他的面前道个歉。 可是结果呢,却是连正面直视伤口的勇气都没有。 好想和他再说一句话,再看那双眸子一次,再帮他上一次药,再看他一次微笑——再也没有伤痛和苦难着身的那种样子。 或许我真的把这两个人联系的过于紧密,或许我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开始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从跪下的那一刻,当视线完全脱离了那张陌生的面孔,就沉浸在了自己虚假世界里,幻想他还在,幻想他还站在我的面前。 这样的幻想,这样的以为,我乐此不疲,不愿醒来。 我突然转身大步离开,或许是因为脸色不好,只留下欲言又止的皇弟南蔺溯。 我真是该死,好好的只是看不下去自己皇弟这样唯唯诺诺的模样,竟然闹心成这样,就为了我已经决心放下的过往,还又阴晴不定地转身离开,简直就是——窝囊废。 既然已经选择放下,本来就不应该再记。 不应该再想,不应该再说,不应该把任何身边的人或者事物想成和他有关。 我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这么容易放下的。脚步一顿,我想要回头看一看这个皇弟的动作终究是止住了,径直走向了人群中央的席位,手上还是湿热的。幸而没有穿薄素的衣服,否则就要染血了。 到底是出于为什么作出这些举动呢? 呼吸微微急促,抚平凌乱的碎发之瞬,我告诉自己,好了,我已经忘了。 我已经忘了,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