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酒欲醒时,兴在卢仝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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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软骨散。”南蔺溯的声音传过来,我想要说话,却发现我的下巴已经被卸掉,再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他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附身在我的耳边:“你还不知道吧——” “那三万两银子,是我劫的。” 我一愣。 什么? 三万两银子,是南蔺溯劫的? 那不翼而飞的,整整三万两雪花银,是面前这个性子绵软,身体羸弱,不争不抢的太子劫的? 是他劫的?! 我拼劲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麻得失去触感的手臂向前移动了一点,却根本抬不起来。 我死死地盯着南蔺溯的眼睛,阴影压得他眸中那片死海暗流涌动,几乎就要破目而出。那是我曾以为的光亮,那是我曾以为的清澈。是真的?是假的?我感到眼角湿润,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南蔺溯,南蔺溯,南蔺溯,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哪个是假的你? 我记得的,我记得我和他说,让他不要卑微地活着,他是太子,他要拿出威严来,光明正大地活着。 可是他现在呢? 大概是我的眼神出卖了我,我的震惊和痛苦取悦了他。南蔺溯愉悦地笑:“孤让你做个明白鬼。孤那父皇没想到啊,豁出去半条老命集齐的钱——就被我截胡了。” “怎么办呢?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可把他急坏了,四处去找银子,明察暗访,不眠不休……可怎么也找不到啊……”南蔺溯把头一低,雪亮的眼睛望着我,“你猜,孤把银子藏到哪里去了?” 我望着他的脸。 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是个怪物……是个疯子! “啊,孤忘了。你说不了话。”南蔺溯抚掌大笑,“反正你也猜不到,就省得给你接下巴了……孤将银子,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国库。” 难怪张大人会死心塌地地帮南蔺溯,原来全给他做了人情——不,他们大概本来就是串通一气。 “后来啊,王将军终于发现了那一堆的石头,孤就告诉他,孤那父皇也并非什么干净的主儿,他功高盖主,早就成了眼中钉rou中刺,这派出去的三万两银子已经被皇帝偷梁换柱折回去了,要嫁祸给他。不必怕,早些回来,只要他配合,孤就有办法让他安然无恙,还他一个清白。”南蔺溯笑,“你以为呢?那姜州牧是孤的人。”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难怪账本上空空如也,原来并非是要顶罪,姜州牧固然会死,但他注定是要将这个脏水泼实的。 我耳边只剩下铁链咯咯啦啦的响声,身体仿佛骤然被拉回那日姜州牧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 他说,是陛下。 是陛下!!! 黄锃的快刀横了过去,一刀,人头落地,血溅三尺,红花翘树梢。 原来真的不是先帝。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那么多银子,兜兜转转回了国库,于中枢并无损失,于边城却是灭顶之灾!他真的明白他这个举动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么? 他从未亲临边城,他从未见过饿殍遍野,死尸满江,他不懂,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他。 “孤那父皇不知道是对你着了什么魔,你竟然都已经被离间到那个地步,他临死前前还密旨一张,封了你辅政!”南蔺溯的脸凑了过来,满目通红,突然又扭曲了起来,“没想到啊,他半道儿死了,那我就顺带把王将军也一并拉下去陪他……那在娃娃峰下的刺客,也是我派的。” 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我想起来柏永晞和我在逼问那个刺客,他失控地大叫,说他是王将军所派…… 这些,难道柏永晞也都知道?! 他是南蔺溯派在我身边的,难道他也是这庞大计划当中的一员吗? 我感到浑身被药打过一遍的每寸骨头,每寸皮肤,都仿佛醒了过来,直冲我的头顶,所有的痛都聚拢在我的心口,而后轰然炸开,炸得我眼前的光,禁锢我思绪的铁笼都粉碎成千百万片。 原来,他才是幕后的推手。 先帝不是。 姜州牧不是。 胡刺史不是。 陈太守不是。 虑勇将军不是。 王将军亦不是。 从来都是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懦弱胆怯的南蔺溯。他端坐幕后,自斟自饮,却已将天下握在手中。 “先帝给了你这样一个辅政之权,可你却把这么宝贵的权利用来放那些难民进来,还把权利拱手相让,自己傻乎乎地落到这个境地。”南蔺溯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啧,险些忘了说,绿衣也是我的人。” 我被耍得团团转。 我所恨的,我所怜的,我所以为的缘分,我所以为自选的路,不过都是别人早就为我安排好的路径。 我的身边早已被南蔺溯渗透了! “孤却是想不通,父皇为何待你这样好。他不放心孤,竟然还把老一班子人马留给了你……你不是孤的jiejie,却能通过滴血验亲,怪也。”南蔺溯似乎是读懂我我的神色,又笑起来,“是,那也是我安排的。” 不是皇帝。 我恨了这么久的皇帝,竟然不是他。 竟然是南蔺溯。 我猛然想起来滴血验亲那日,南蔺溯站在那御史面前,他假仁假义地维护我,阳光也如今日一般,将他的面一分为二,半面阴半面阳。我以为他是在复仇,羞辱轻视他的御史,他说—— 大人,事到如今,就不必再诡辩了吧? 然后御史就撞了柱。 原来那不是复仇,更不是马后炮,那竟是警告。 我望着南蔺溯,倏然风起林动,鸟羽燃灯,我仿佛置身小池飐滟的夜,火树银花窸窸窣窣地下落,泼落满地雪霜,侵染了他的眉眼,模糊了他的倒影。 拨不开升腾的大雾,我恍惚在其中听见我在户楠城初来乍到那日,默默承受着渔民的怒火,用示弱的方式来博取胡刺史的同情。 胡刺史将我拉到一边,叫我不必再忍气吞声——我迎合着他的性子,揣摩着他的想法,一步步让他死心塌地为我着想,却还以为自己是看得明白的那个人,正在劝导我莫要如此这般谨小慎微。 可是没有想到,我当时是这样算计胡刺史的,没想到在更久以前,南蔺溯也是这样算计我的。 我以为我看明白了,却是被他当了棋子。 先帝……是我愚钝,是我被利用了而不自知,我一心以为是他要至我于死地,却不知他是真正待我好的人。黄锃没有骗我,他说过,陛下待我极好,我却不信。 我感到地上的霜雪一霎时被风卷成了冷雨,胡乱扑打在我的脸上,凌迟着我的五感,让我痛不欲生。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救了边城的难民,却与天下苍生再无缘分。 三万两银子,绿衣,柏永晞,账册,姜州牧,皇帝,甚至是要护送苒苒公主,我大概什么都被他算计得明明白白。 我浑身麻痹,动弹不得,只看见王将军被包围着,望着青空,与天地洒泪道别。我打开南蔺溯给我的箱子,他看见了里面的石头,他大笑着,笑得满脸都是皱纹。 他一定是明白了的,因为他说—— “我不及他!” “我们都不及他!!!” 赌坊一开,满城豪赌。棋子一落,满局皆震。我曾抓住皇帝的那双大手,借着东风将自己摔入棋局,成为万千局中人的一员。摔下来的力道之大,我被撞得头昏眼花,手忙脚乱,寸步难行,可于棋盘却不过是沧海一粟,滂沱大雨中的一滴水珠。 八卦错位,时局动荡,我摇摆着立住脚跟,有棋子杀出一条血路,有棋子任世事变迁却佁然不动,有棋子默然落入万丈深渊,更有甚者再支撑不住,原地炸开,碎片四散,一片狼藉,殃及无数。 我独步踏入这场纷乱的大局,自以为搅得风云变幻,终于从棋局黑白中破空而出,鲜衣华袍,五光十色,坐在了博弈者的位置上。 可当我以为我终于做成了一件事,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见坐在对面的人,才惊觉手中的棋子已一颗不剩。 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不是任何人,不是我曾设想的任何一个人,不是任何一股势力——黑白也从不是我想象的那般分明。 对面的人微微笑,伸出手拿出一颗棋子,定定望着我:“你明白得晚了。” “你的目的是要放那些灾民进来,让他们免受战火,免受苦难。” “可,不巧啊。你可知柏永晞去了哪?他出使去了襄渠。”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我撞回冷漠的大牢,被锁回这具再无法自控的躯壳,连伸手,连开口,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南蔺溯笑得仿佛是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满目猩,满嘴血:“南篁也要参战了。” “你输了。” ——我输了。 在皇宫,在粱州,在许州,在这场博弈当中,我从来没有看清过我的对手。 是太子。 是南蔺溯。 一直是他。从来是他。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