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谁敢烧我?
长安城郊外,一处秃岭。脚蹬草鞋,身穿缺胯衫的两个壮汉叉腰站着,很是为难。 “埋了吧,也只能这样了。”年轻一人道。 “不妥,要埋还得我们自己挖坑,实在太累,这病秧子哪配!”另一人立刻反对。 他们面前的泥土地上,一个少年被草席卷着,只有脑袋和手脚露在外面。脸色苍白,病气甚重。 少年名叫裴范先,是西市里有名的病秧子,病气鬼,天天抱着药罐子,谁碰到他都会染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终于是病死了。 今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透了,早没了气息。两个市里出名的壮汉,铆足了勇气,才把他抬出了家门。 却因为如何处置他的尸体,犯了难。按说,裴范先的本家在永宁坊,家大业大,钱财无数,但他们把他赶到西市的时候就说得明白。 这病气鬼不知道害的多少人得了病,赶到西市,是死是活他们一概不管。 原本负责管理市里凶丧事宜的市署凶房,也不肯接纳范先。乡民们一合计,就把他抬到了郊外,不管是埋了还是烧了,总归落得个干净。 “烧了,烧了干净!” “刚才市丞已经派人来看过了,说他是个病气鬼,太不吉利,不能停在市里的凶房。”稍年轻些的壮汉说道。 “那个魏市丞一贯有便宜才冲在前面,这样的烂事,他才不会管。” 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少年绝对是个包袱累赘,无论如何处置都不会高兴。 卧槽! 他们居然想烧死老子!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躺在草席里的裴范先,正在思考人生。就在上一刻,他还怀揣传票,奔跑在赶往法院的路上。 他那结婚半年多,分居一年半的败家娘们,居然把他起诉了,铁了心要跟他离婚。 他急急忙忙的往法院赶,才刚穿过马路,一道强光闪过,再有意识,就已经躺在草席里了,或许是撞了车。 脑袋上方,两个壮汉已经商量好了对策,一人擦燃火石子,渐渐靠近范先。 裴范先眼睛撩开一道缝。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大烧活人? 要是让他们得逞,老子岂不成了穿越界的耻辱? “慢着!” “我还没死!” 他一个鲤鱼打挺半坐起来,壮汉大骇。 “你!” “你怎么回事?” 误会都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范先笑道:“乡亲们别急,我还活着,我没死。” 果然是市里精心挑选的壮汉,胆气不一般,居然没有被他吓跑。 “什么没死,我看你就是诈尸!” 以前城里就有传说,有的人死了也带一身的怨气,怨气集聚,便会成为僵尸。 裴范先生前是西市里人人喊打的病秧子,猫不闻狗不理,自然怨气重。既然化成了僵尸,哪能让他害人。 两人现在就要替天行道! 说时迟那时快,范先还没反应过来,大拳头就雨点一般向着他的脸面招呼。 不管是僵尸还是诈尸,只管打死就对了! 刚刚清醒过来的裴范先,毫无防备,被他们打的鼻青脸肿,完全莫名其妙。 老子哪里得罪他们了? 这些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死而复生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们居然还敢打他! 不行,得出狠招了! 裴范先护住头颅,凌空跃起。那两个壮汉哪曾想过,一直被他们搓圆压扁的病秧子,还能有这样的好身手。 范先一记左勾拳挑上去,一个壮汉就喷了血,范先战力十足,另一人见状掉头就跑。 裴范先岂能让他如愿,大步追上去,使出一记扫堂腿,壮汉顷刻扑到,站都站不起来。 范先活动活动手脚,渐渐找到了感觉。 “打不死你们!” “还想烧我!” 两个壮汉以往逞凶霸恶的都习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就算被打得满地找牙,嘴巴还是没停歇。 “病秧子,你疯了是不是!” “狗X的!” “看我们不弄死你!” 他们的叫骂,配合满地打滚的丑样子,颇具滑稽色彩,范先都看笑了。 他是西市有名的病气鬼,从前别说是壮汉了,就是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拿正眼看他。 避之唯恐不及。 壮汉骂的欢,范先也不含糊,趁势上去,又教训了他们几拳,直到自己消了气,两人全身没有一块好皮,这才把他们拖到了老榆树下,草席上就有现成的麻绳,他把二人绑好。 孱弱不堪的病气少年,忽然血性大发,拳拳到rou,腿腿精准,把他二人打翻在地。 两壮汉哪能接受这样的心理落差,继续叫骂。 “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们好心替你收尸,你还打我们!” 裴范先撩起衣襟擦擦脸,这两个贱玩意的血,粘的他满脸满身都是,真是恶心。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先前的病气一扫而光。 开局就是一通打,真是太爽了! 以后要是可以一直打人,就可以一直爽了! “呸!” “你们两个脸皮还挺厚的,不是想烧死我吗?” “老子现在好得很,我劝你们,还是留着精神给自己收尸吧!” 范先原本因为身子羸弱而微微驮着的脊背,挺得笔直。 敞开的衣襟之中,营养不良而虚浮的皮rou都变得健美发亮。 他这是怎么回事? 变异了? 两壮汉面面相觑,情况陡然变化,令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 两人一直是西市街霸,泼皮无赖,逞凶霸恶,总而言之一句话,正经事不会干,坏事样样都擅长。 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我们就先装怂? 两人视线交换,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年长些的壮汉正要开口求饶,范先把身上的单衣穿好,却蹲到了他们面前。 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眼里充满了鄙视。 “现在是什么年号?” 裴范先是个病秧子,身上的衣服倒还算体面,缯布面上还绣着团巢纹。这是大唐才流行的一种纹饰图案,通过它,范先大致能推断,自己是穿越到了大唐。 但是具体的年代,他还分辨不清。 年轻的壮汉还以为他是病糊涂了,连忙说道:“当下是咸亨二年。” 咸亨二年,还是唐高宗李治当政的时候,只是到了这个年月他老人家,身体已经非常虚弱。 大唐国政旁落,变成了他老婆武媚娘说了算。 “我问你们,早晨是谁发现的我?” “不是我们!”两人同时摇头,范先没想到,他们否认的还挺快。 “是你的奴仆小六。” 说起这件事,两壮汉的话便多了起来。要说裴范先的这个奴仆小六,当真是没的说,忠诚无二。 虽然主人是个病秧子,不知道哪一天就要撒手人寰,但小六伺候他,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一点不含糊。 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给裴范先买药吃。 主仆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今早也是他发现裴范先已经咽气了的。 范先心有所感:“那他现在人呢?” 照理说,这样忠诚的人,自己都要被烧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坐视不理。 “他被你们本家人给扣下了,出不来!” “想要安葬你,总要有本钱,你终日吃药,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小六也没有办法,就回去找裴家人求助,谁知被他们扣在府里,出不来了。” “我们也没法处置你,只有抬到郊外想办法。”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的那些旧亲戚,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肝。范先面色缓和了些,两壮汉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连忙求饶:“裴郎,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你看,你也把我们打成这样了,就算我们以前多有得罪,现在也算是扯平了,你就放了我们吧!” 两人不住哀求,裴范先就这样看着他们表演,正所谓,狗改不了吃屎,他们这样的烂厮,一旦放了他们,绝对会反戈一击。 他可没那么笨。 狗尾巴草丢到一边,他站起了身。 “放了你们,可以啊!” “真的吗?”两人眼中燃起希望,追随着范先的脚步,两人早就准备好了,只要范先放开他们,就立刻跳起来把他按倒。 想算计老子,没那么容易! 某人踱了几步,才转过身,对他们微微一笑:“你们就在这里呆着,若是有本事的就自己解开绳子,逃脱了去。若是没本事,那可怨不得我!” “你个狗东西!” 年轻壮汉气急败坏,挣扎着想站起,却又被绳套拉了回来。 “等老子脱了困,你就等着受死吧!” “西市里都是我们的兄弟,打死你个病秧子,还不是易如反掌!”年长壮汉亦帮腔。 不过是无能狂吠,范先充耳不闻,荒地的另一端,野草已经长到了半人多高。 刚才还很安静的草丛中,忽然响起了诡异的铿锵声。 几乎就是一瞬之间,十几个大汉就出现在草丛的一端,并且渐渐向他逼近。 每个人都是身穿铠甲,腰佩唐刀,这节奏,有点不太对啊! 这似乎是……金吾卫! 本能首先反应,裴范先抬腿想跑,带头的铠甲大汉却已经突破草丛的包围,冲了过来。 “你可是叫裴范先?” 这么直接?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范先大脑卡壳,应道:“我就是。” 金吾卫咧嘴一笑:“可找着你了!” “带走!” “你们要干……” 裴范先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就挨了一下,就在两个壮汉的眼前,刚才还英勇无比,以一敌二的裴范先,就这样被一群侍卫带走了。 “那是金吾卫吧。” “没错,是金吾卫。” “他们把病秧子带走了。” “是,带走了。” “那我们怎么办?” 两壮汉还被捆在树上,结结实实的,面面相觑,眼泪刷的就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