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殿荣狼口脱险
任富氏接的针线活越来越多了,殿富的媳妇娶到家了,殿荣也该娶媳妇,殿辉明年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春花的哮喘一直不好,再不找大夫瞧瞧就给孩子的病耽误了。 殿荣看到娘每天晚上熬到半夜纳鞋底,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多多赚钱,不让娘再受苦,每次娘和他说起要给他相门户时,他都坚决不同意,他知道原来的外债还没还清,大哥结婚又添了新债,他不能再让娘吃苦遭罪了。 一天吃完晚饭时,任富氏对殿富和殿荣说:“我想和你们哥俩商量点事。” 两个儿子异口同声地说:“娘,什么事,你做主就行。” 任富氏笑着说:“你们哥俩说了,那我就做主了。我想把家分了,让殿富他们单过,家里除了这三间房没有家产,我想着把西屋的那一间半给殿富,至于家里的饥荒吗,一点都不给你们。” 殿荣听明白了,马上说:“娘说怎么办好,就怎么办。我听娘的。” 殿富说:“我不同意,我结婚拉了那么多饥荒,我自己还,不用娘还。” 任冯氏瞟了一眼殿富小声地说:“十三姨说过你……”她欲说又止,又看了着婆婆,低头不再吱声。 任富氏自然知道媳妇想说什么,当初她让十三姨保媒时就说过,新媳妇过来门就分家单过,分家的时候不给带饥荒。她知道媳妇是点到为止。自己不能装糊涂。 任富氏说:“殿荣同意了,就这么定了。从明天起殿富媳妇你们自己起火做饭了。一会把地柜上的半袋小米,半袋玉米面你们拿回屋去。土豆我给你俩捡了一些,吃没了,我这里还有一些,你们吃就从这屋拿吧。” 殿富反对道:“娘,小米我们不拿了,咱家小米一共还不到一袋,我们就两人就给了半袋,弟弟meimei他们吃什么呀?” 任富氏说:“你二弟的上半年的工钱,马上就给了,我心思着用那钱买点苞米粒,咱家磨些面子还能有给鸡鸭的饲料。我这边的事你甭管了,有你二弟呢。明天中午请你三爷吃个饭,这家就算分完了。今晚也不早了,你和媳妇把粮食拿着东西回屋吧。” 殿富说:“我不拿小米,留着给弟弟meimei吃吧。”说完起身拎着土豆和玉米面回屋去了。 任冯氏见男人没拿小米,便自己拿了回去,走到门口时不忘说一句:“娘,您也早点歇息吧。” 任冯氏比殿富高出一头半,高颧骨红皮肤,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子冷气。偶尔笑的时候也带着那么一丝苦味。 殿富早起去三爷德胜家,告诉昨晚娘说的分家的事,想今天中午请三爷过去。 德胜说:“这事我知道了,回家告诉你娘,今天我忙不过来,就不过去了。” 殿荣回来告诉娘后就去放牛了。大哥结婚后,殿荣突然感到自己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家里的重活累活他从来不让娘干一点,娘也专心地喂着鸡鸭,做着自己收来的针线活。 转年到了殿辉要上学了,娘手里的钱不够交给学堂的,看到娘着急的样子,殿荣自己去找几个东家央求先支出点钱想供弟弟上学,东家主人说:“哪里有多余的钱,你娘也是,人都吃不饱,还上什么学呀。” 还有的说:“我这想着过几天我家的牛不放了,家里的钱打不开点呢。” 更有甚者讥讽道:“殿荣,我看你也别放牛了,也去学堂念书吧。” 殿荣四处碰壁,两天了他还没筹齐到殿辉的学堂钱,心想娘不怎么着急呢。殿荣在村里四处问有没有家里有活晚上干的,恰巧刘贵五家收了一些包谷赶时间磨面。 殿荣每天放牛回来,吃完晚饭总是和娘说谎:“娘,我去后屯牛官哪儿住几天,他主家出门了,让他找个人晚上看院子,睡个觉,还给钱嘞。” 任富氏信以为真,叮嘱道:“你和牛官看护好了,别丢了东西。晚上睡觉,别睡太死,人家交代的事不能马虎。早起别太早了,这几天早上就别捡粪了。” 殿荣晚上偷偷地溜进刘贵五家磨坊,他高高的瘦瘦的像个麻杆,在磨盘前推着碾子杆,一圈一圈地转着。 窗口吹来的冷风是他的镇静剂,磨盘下的粉面是他的兴奋剂,从这时起殿荣特别喜欢月亮,有月亮的夜晚他才能磨面,有月亮的夜晚,他才不感觉得冷,有月亮的夜晚,他才不感觉孤独。 刚开始转圈时,殿荣感觉晕,心里恶心,他使劲地拧自己的手背,左手拧完,拧右手,右手拧完再宁左手,身体疼痛了顾不上晕,顾不上恶心了。他心里一直想我不能倒下,多转一圈,殿辉上学的学堂钱就多了一点,再转一圈又多了一点,殿荣看到的磨撵上的不是面粉,是殿辉上学的学堂钱,一点一点的堆积,一点一点的增大,只要不让娘cao心,自己苦累都不算什么。 一连几个夜晚下来,殿荣的身体吃不消了,出的面粉越来越少,犯困的次数越来越多,有几次他竟然卡在碾把上睡着了,主人家的公鸡打鸣惊醒了他,他开始有些恨自己……。 任富氏这几天感觉二儿子不精神,问了殿荣说没事,任富氏担心地叮嘱:“那家人家还没回来吗?不行就别去看院了。这样下去你会得病的。” 殿荣笑着安慰娘:“我壮的像头牛,哪里就病了。” 任富氏苦笑道:“哎,傻孩子,牛要都向你怎么干巴壮,牛主家都得上死火。” 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心再刚强也刚不过身体呀,殿荣也感到自己越来越虚,越来越犯困了。 一天,殿荣放了一天的牛,到了晚上牛都回来了,殿荣还没回来,任富氏等到天黑黑的了,知道可能出事了,就让殿富和殿辉去东甸子找找。 殿富他们在荒草甸子上大声呼喊着:“殿荣,你在哪儿?” “二哥,你在哪儿?回家了。”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空旷寂寞的大甸子上,哥俩嗓子都快喊破了,也没有一点回音,二人沮丧地往家走。 殿辉问:“二哥会不会被狼吃了?” 一向坚强的殿富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了,他拉着殿辉的手哭着说:“我们再去找,就是找到天亮,也得找。” 殿富的泪水里印着父亲的影子,他仿佛看到一群狼撕咬着父亲的身体,父亲那颗血红血红的心被一只肥大的饿狼叼着,向他这边跑过来,殿富举起拳头向那只饿狼狠狠的砸去,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个大跟斗,殿富一摸还是软软的,他起来一看,是二弟躺在那儿。 殿富赶紧去拉扯二弟,边摇晃边呼喊:“殿荣,醒醒,殿荣,你快醒醒。” 殿辉吓得直哭:“二哥死了。” 殿富看叫不醒就使劲地照着殿荣的脸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真响,真重,比打狼的那下都重十倍,在殿富的心里没了父亲,不能再没了弟弟。 殿荣被打醒了,懵懵地问:“我这是在哪儿?大哥,殿辉你们怎么来了。我刚才梦到咱爹了,爹让我回家,说这里有狼,我让爹一起回去,爹说他去打狼。” 哥仨放生大哭起来,哭声在这空旷偏僻,冷落荒凉的野甸子上空回荡着,月光散落着晶莹,透着一丝丝寒凉。殿富、殿荣的哭声里透着艰辛困苦无助凄惨,殿辉的哭声里透着稚嫩懵懂被惊吓后的恐惧。 回到村东口时,哥仨远远地看见娘带着小妹春花的身影,殿辉拼命地向娘的方向奔跑去,殿荣知道娘担心他,便对娘挥手高声喊:“娘,我回来了。” 任富氏的心碎了,碎在地上找不到,她再也没有力气站立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放生大哭起来……。 每次殿荣路过村里的学堂时,心里总是涌起一股自豪感,在他的脑海里无数次闪现过殿辉坐在学堂里念书的样子。当殿辉在娘的身前身后玩耍时,还不忘背诵着先生教的诗句时,娘的脸上渐渐地多了几分笑容。 一晃几年过去了,殿富的儿子都三岁了,媳妇肚子里又怀了一个,殿富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听娘说今天是殿荣十七岁的生日了,他想起哥俩吃鸡蛋的事好像就发生在今天。 任富氏早起特意做了碗荞面面条,又从殿富媳妇那里借了两个鸡蛋,今年秋天的时候闹鸡瘟小鸡都死了,殿富家也只剩下两只老母鸡。殿荣拧不过娘,只好把那碗荞面条吃光了,鸡蛋说是拿着中午吃,在殿荣走后,任富氏在灶台上看到了那两个还有温度的鸡蛋。心里喊了一声:我苦命的儿呀。 十三姨又给殿荣说媒了,是后屯张家楼的老李家三姑娘,比殿荣大五岁,姑娘模样一般,很小的时候得了小儿麻皮留下了后遗症,走起路来有些踮脚,家境十分贫穷,李家父亲指着三姑娘收些聘礼好给二十八岁的大儿子相门户。 殿荣现在也不放牛了,在县城里打零工,除了每月回来把开的工钱交给娘,平时是不回家的,担心耽误工。 殿荣这次回来任富氏把十三姨保媒的事情说给殿荣听,殿荣低着头半晌不说话。任富氏追问:“殿荣呀,你是咋想的,咱得给人家回个话呀。” 殿荣重重的扔下一句话:“日子过不好,我不拉饥荒找媳妇。” 任富氏又说:“要不让殿辉不上学了?” 殿荣看了一眼任富氏说:“娘,这不是你心里话。我的事你别cao心了,你儿子不会打一辈子光棍的。” 任富氏知道儿子不满意,让儿子娶上这样的媳妇,当娘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呀。 殿辉的学习非常用功,起早趟黑的学,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也是开了眼,殿辉没白费心血,考上了县里的中学,下半年要去县里上学了。 春花在开春的时候也嫁人了,十三姨来见任富氏的时候说:“满堂媳妇,我这次给春花找了个好婆家,是离咱们村二十里地的高家庄的老高家,家里穷是穷了些,小伙子可是在县里邮电部门上班,吃皇粮的。” 春花害羞地躲在娘的身后小声问:“人长得咋样?” 十三姨笑着说:“傻孩子,人好看也不能当饭吃。人家可是吃皇粮的。男方家说过,等春花了门就分家,你们就搬到县里住了。不在咱们这土旮旮里受大穷。” 任富氏沉默了一会问道:“那男孩子咋样?能干活吗?” 十三姨忙说:“男孩没有咱春花高,身体单薄些,可是人家是吃皇粮的,哪像咱们庄稼人累死累活的,人家是不用吃苦大力的。” 春花说:“比我矮,我不嫁。” 十三姨的嘴皮子真是麻利,马上接着说:“骡子大马大值钱,人大可不一定值钱。远的不说,就说你殿荣吧,只要一提满堂家的孩子,没有人不夸的,又仁义、又能干,那又怎么样,人品好是好,家太穷了,好姑娘都直摇头。我这是一手托两家,两家都要对得起,要不是春花人长得好看,懂事还能干,我都不能给人家老高家介绍。满堂媳妇你是过来人,姑娘找婆家图的就是以后不受大穷呀。这穷日子真是过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