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放人
谢简像是无法站起身子,猛然扑到小虎子脚下,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在胡念什么?!圣旨怎么可能这么写?怎么可能这么写?” 小虎子嫌弃的看着他,颇不耐烦的将圣旨翻过来递到其眼前: “呵,谢大人真是一颗好胆,还想指教陛下怎么写圣旨是吧?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咱家有没有胡念!” 一种从未见过的字体写在丝绸之上,虽然不甚美观但却规整有序。 诏书的最后,果然如小虎子所念的那般,并非“钦此”,而是“此致敬礼”。 这他娘的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 谢简开始怀疑人生,这四个字每一个他都认识,但合在一起他却丝毫无法解读。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圣旨出现后,将其一口咬定为皇后所写。 毕竟当今朝堂,天子久不发号施令,一旨一诏皆出皇后之手,并以“钦此”二字为标志、为特权。 而白虎幡这等镇国之器,大罗祖制非当朝天子不可动用。 白虎幡虽出,可若随之而现的诏书却与皇后有关,那结果便是:要么否定祖制和白虎幡本身,要么皇后因逾越祖制而获罪。 两者最后都会使白虎幡这一杀招,不攻自破。 可谁能想到,谁能料到! 皇帝只改了四个字,便瞬间化解了这个天大的破绽…… 那个高居金龙殿里的人,要么极富远见,要么如有天助…… 可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足以让谢简觉得恐怖如斯! “白虎幡在上,天子圣旨在此,谢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虎幡在上,有敢违逆者大罗臣民皆可擒而诛之! 长街两侧的百姓亦将圣旨中的这句话听得真切。 他们早就对曹元诏的遭遇感到扼腕唏嘘,又对行刑队伍霸占铜驼街并喝骂推搡自己感到憎恶。 此番终于等来能够铩掉谢简威风的机会,全都一舒心中块垒,倚仗着白虎幡和天子圣旨给予的底气,开始对先前嚣张的官差们口吐芬芳: “还不释放那些壮士,等着陛下判你们杀头之罪吗?” “我还以为是什么威风八面的大人物,把这铜驼街当他自己的地盘了,陛下一出手不还是得乖乖跪下!” “就是,凭着一张嘴就罗织罪名陷害忠良和无辜,要不是陛下主持公道,这大罗岂不是没王法了?” 偶有人仍在提及当今陛下兵败中原、仓皇南迁的过失,但被周围的驳斥声音瞬间淹没。 万千百姓在这一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纵然陛下确有大错在前,但今日却不惜为几个小人物慨然出手,便足以让自己在此时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耳边的斥责声越来越大,余光也发现人们全都侧眼逼视自己,谢简只觉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自己背后的谢氏高门似乎也不足以支撑他了。 终于,谢简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坚持的力量,再次拜倒。 人们见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似是在期待什么。 “罪臣谢简,谨遵陛下圣旨!”谢简的声音似乎不像是他自己发出。 “轰隆!”一声惊雷再度炸响,几乎能感到大地都随之颤动了一下。 短暂的寂静后,长街两侧的人群中爆发出沸反盈天的欢呼,连已成滂沱之势的暴雨声也无法掩盖。 人们或是拍打着地面,或是跃起来鼓掌,或是与同伴大声叫喊,全都尽情抒发着压抑已久的胸臆。 白虎幡依旧昂然伫立,闪烁着明黄色的光芒。 旗下,小虎子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回头望向巍峨宫城,眼里透出未曾有过的崇敬与深意。 …… 雨势渐弱。 押送囚车的官差们木然给许二等人解了绑。 然后在围拢上来的百姓监督下,不敢有丁点的毛手毛脚,小心翼翼给曹元诏卸下枷锁、打开囚车。 由于在里面持续站立了两三个时辰,又被大雨淋透,曹元诏双腿抽搐着几乎无法站稳,一下跌坐在囚车里,仿佛浑身力量都所剩无几了。 但他使劲挣扎着翻身落下囚车,溅起大片水花。 周围的百姓不仅没有躲避开,反而尽皆拥上前来,靠前的想要将曹元诏搀扶起来,靠后的则对其连声问候道贺。 然而曹元诏拒绝了想要扶他的人们,同时向四周抱拳以示感谢,随后毅然靠自己最后的力气迈出沉重的步伐,来到小虎子的马首之下。 “笃”的一声,曹元诏猛然弯曲右膝跪地,右手握拳颤抖着置于左胸前,眼中似有晶莹光芒闪烁。 小虎子眼皮一跳,赶紧笨拙的翻身下马。 他知道,这是大罗军队中,一个士兵表达崇高敬意的最隆重礼节。 许二等人也一齐上前单膝点地,排在曹元诏身后。 下一瞬,几个铿铿虎贲几乎同时垂下头颅,口中如绽雷霆: “谢吾皇活命之恩!我等铭记五内,必以死相报!” 风雨之中,人们见者动容。 小虎子按捺住也有些澎湃的心潮,代表颜子壹镇定接受了他们的谢恩,然后悄声对曹元诏道:“陛下另有口谕,若曹校尉安然无恙,晚些时候陛下将设法召见。” 随后他不带喜怒的眼神扫过谢简等一干官差:“陛下念在尔等也是尽忠皇室之人,不愿追究过错,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囚车队伍的其它人这才敢起身,在百姓们的讥讽声中收拾起囚车,灰溜溜往来时方向退去,但再也不敢嚣张霸占街道中央的位置了。 退走的谢简最后扫过曹元诏等人一眼,阴鸷之色毕现,旋即转身而去,未再回头。 而那铜驼下的日晷之上,时辰这才堪堪来到午时四刻。 …… “听你的意思,是云翼暗示你动用白虎幡?” 皇后寝殿一层的和弦阁里摆着满桌菜肴,云黛眉一个人矜持高雅的品尝着。 颜子壹在旁边咽咽口水,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皇后叫他来的意图还不明显。 到凤仪宫之前他反复权衡一番,觉得将动用白虎幡的功劳让给云翼也没什么损失,反而将可能随之而来的过多注意力分一些到其身上。 至于云翼的目的,似乎真的只是揽个功、求个名而已? “确实如此。” 颜子壹回答,不知怎么的,他觉得皇后微微有些失望。 云黛眉放下筷子,不知是吃饱了还是突然没了胃口: “要吓退那支官差队伍,光有白虎幡可不行。有谢氏的支持,他们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无视白虎幡的权威……” “所以朕还写了封手诏,让小虎子带去宣旨。” 云黛眉霍然抬眼:“你写了诏书?” 颜子壹:“不、不然呢?” “哐当”一声,云黛眉一下站了起来,任由锦凳倒在身后,心中原本的欣喜荡然无存: “那镇国之器只有你能动用,而现在所有的圣旨诏书名义上都由本宫所出,还不明白吗?” 颜子壹品味着她的话,略微鼓起勇气反驳:“不至于吧,总有区别的……” 他抬头瞧瞧皇后,只见后者满脸仿佛都写着恨铁不成钢。 “能有什么区别?本宫代陛下掌权以来,也从未改变过圣旨中的规矩。那谢简若是一口咬定圣旨从凤仪宫而出,陛下这条‘妙计’可就引火烧身了! “只需请动白虎幡就能达到目的,却偏要画蛇添足。真是成不在你,败却在你!” 听着突如其来的数落,颜子壹撇撇嘴:“那以后咱们的圣旨一直各写各的,就不会混淆了。” “晚了!” 云黛眉似乎很气恼,屡屡跺脚,“亏本宫之前还觉得你……颇有韬略,没想到这点道理都不能洞察。还是说,你本就想借这事针对本宫?” 你这什么受迫害妄想症啊?我到现在都没太搞懂在忧虑什么。 颜子壹心里吐槽,面上却赶紧否认:“我针对谁也不敢针对你呀!” “哼,量你也不敢!”云黛眉抬抬下巴,“那陛下后面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要么否定白虎幡,要么迁罪于本宫。” 她这话若是让谢简听到,必生感慨:真是英雄(雌)所见略同! 见颜子壹始终木讷着不说话,云黛眉又傲然的给他分析两条路的利弊,及其可能的后续发展。 似乎想表现下自己也胸有谋略,她耐心的侃侃而谈,活像是在给笨学生讲解难题,最终站在颜子壹角度,选择了一个只需小小牺牲就可全身而退的方案。 一番话说完,云黛眉自我感觉基本天衣无缝,居高临下俯视颜子壹道:“怎样?你能提……理解推恩策的深意,不会理解不了我说的吧?” 颜子壹只想回答:啊对对对。 “理解不了也没关系,你配合本宫所说的就行了,这样对你我都有益处,而且肯定不会像你这般破绽百出。” 云黛眉颇为自负的坐下,旋即又道:“你把本宫的话复述一遍,可别记错了。” jiejie你真搁这教笨学生做题呢?太难不会做,所以先背答案? 颜子壹嘴角抽搐几下,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皇后寝殿外传来禀告的声音: “皇后殿下,有铜驼街那边的消息了!” 云黛眉闻言轻叹口气:“不必说了,本宫心里有数。你让知柳安排人去铜驼街给谢简带话……” “可……殿下,那谢简已经带人离开铜驼街了啊。” 颜子壹心跳到嗓子眼: 那厮既已离开铜驼街,那要么是被白虎幡挡了回去,要么则是……无视掉白虎幡,完成了行刑的任务。 云黛眉愣了愣,问道:“他直接离去了?没说要状告凤仪宫之类的话吗?” “没、没有啊,虎公公宣读陛下写的圣旨后,谢简和他的人便释放了那个曹元诏,接着就灰头土脸离去了,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外面的侍女也似乎有点懵。 但她不知道的是,寝殿之内,云黛眉再度骤然站起,一对卡姿兰大眼睛睁得浑圆,盯着颜子壹愣愣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