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 课桌 人海 难言
大巴稳稳地停在附中校门口,恍惚间我从车窗外看见一人正从校园林荫路快步行至大门口,这使我不禁想起来附中的第一天,那个逆着光的少年不知在校门外站了多久,见到我时却什么都不说,笑着把我肩上的包和手提行李尽数揽下,直到我开始发问不是上课时间么你过来干什么,他才诡辩说学长带学妹参观校园。 我下车的时候,何宥正好走到校门口,一见到我就冲我小声地阴阳怪叫,张牙舞爪地像个小学生。 我不理他,等候在行李舱外拿我的书包,何宥早已钻进人堆,将众多密码箱中唯一一个双肩背包拿了出来,沉甸甸的双肩背包在他手里像没有重量,他扛起背包,就往校门走去。 我赶紧跟上去,他拿的就是我的包。 我跟着他一路马不停蹄,各个教室已经空旷无人,已是晚饭时间,想必大家都在食堂和小卖部。 他将背包放到66班一张靠墙角的桌子上,我才终于跟上他,看到他拿出一盒纸巾,递给我。 “干嘛” “小爷要去搬桌子,你给我擦灰。” “你有病吧” “见面就骂人,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我懒得和他说,他见面不也是硬要装高冷风度,从不在人多的场合和我多说一句话。 道理我都懂,因为我是一个特别的朋友,被别人承认和我关系好会很羞耻,尽管这不妨碍继续对我好,继续包容我性格里固有的缺失。 明白所有面对我的人脸上藏起的小心翼翼,体贴地回馈给他们不会被别人误会的态度,久而久之我也会累,也会质疑:这对我来说真的有意思吗 何宥察觉到了我的低气压,他没安慰,也没质问,只默默地靠墙,拧开墙上的风扇开关。 头顶有一阵风吹过,他把后排的风扇都开开了。 …… 这是什么意思,看我气的快冒烟了,用风扇吹吹吗 我继续擦着已干净到不染纤尘的课桌,他走时只闷声留下一句话:“你擦擦课本,太久不用都掉灰了。” 我疑惑,撑着桌面向下蹲着一看,满桌的课本都在这,我掏出一本,上面落满了薄灰。 翻开扉页,是我的名字,这是我的课本。 一桌都是我的课本。 何宥这张桌子是给我留的。 …… 桌子落地发出彭的一声响,我闻声望过去,发现搬桌子的是林逸。 林逸:“你把桌上那盒纸拿来,我给你擦擦。” 我:“啊” 何宥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脸上还挂着不知名的笑,他拍了拍林逸的肩膀,对他说:“谢了,兄弟。” 我:“林逸,你搬的是何宥的桌子,我的桌子就在这。”我指了指桌子上的英语课本。 林逸的表情从“”到“!!!”,他揪住何宥大笑时抖动的肩膀领子,脸上竟也有了一丝与往常平淡表情出离太多的愠色。 “你耍我” “喂,明明是你上赶着来搬,我拉都拉不动你,还没听我解释,搬着桌子就跑了好不好” 林逸的表情松动了,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猛压了一下何宥的肩膀,转身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就这”何宥看看林逸转身的背影,又瞄了我一眼,“切”。 切什么切,假装高冷实则耐不住冷战的和好小士兵。 我尽力展现消逝已久的和气同桌风度,将何宥的桌子和我的桌子拼到一起,两张桌子拼出的缝隙不过一厘米,希望这样就能将初见面的我们和现在前途各异的我们拉近距离。 何宥又嘁了一声,却腾地在我身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良久,我已收拾好全部,看见何宥还在旁边低头玩手机,敲了敲桌面。 “嗯”何宥头也不抬。 “你不去吃饭” “不去。”想了想什么,他又补充道:“爷最近交了个女朋友,校花级别,嘎嘎好看。” “她不吃晚饭,那我也不吃,我要陪她。哦,你提醒我了,我得去给她买点水果。” 我突然叫住他,脑子想也不想地说,“我们学校到底有几个校花” “就一个啊,就我女朋友。” 我一脸懵逼+万分震惊,脱口而出道:“林漠不是谈了个女朋友也是校花吗?” 我没记错啊,附中传闻,当时何宥也在。 何宥收了手机,抱着臂,对我正色起来。 我知道,看这架势,他要认真解释了。 “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李蔷薇当时和她闺蜜去蓝宇酒吧,几个人在那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李蔷薇的时候,赢了的人偏不灌她酒,让她跟当时在酒吧当驻唱的林漠表白,当作大冒险。李蔷薇傻颠颠地跑去说的时候,林漠脸都黑了,当时两个人在学校还是同班同桌,这一闹连同桌都没得做了。” 李蔷薇就是同学之间提及校花时顺带会提的名字,换言之在附中,校花是李蔷薇的代名词。 我没想到何宥这个狗居然追到校花了啊。 更没想到校花和林漠居然是同班同学,还当过同桌。 何宥则更是愤慨,听到有人提及往事,开始怼天怼地怼空气:“他林漠甩什么脸色啊,当我们薇薇好欺负吗?喜欢他是他的荣幸,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别骂人,说正经的。” “……然后,这个事就被有心之人在年级到处瞎说,说表白成功的说在一起的都有,当时我就不信,直到我追到我家薇薇,她亲口跟我说不是这样,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她。” …… 原来校花跟林漠表过白,但是他拒绝了。 原来在心里隔应这么久的事只是谣言,像一场虚无缥缈,无端升起又迅速飘散下沉的风。 我的心里有一阵暖流涌过,就像是雨季来临之前荒原上空落下的第一滴水,浇湿了心田那一块小小的土地。 何宥还在滔滔不绝,大意是李蔷薇多么好,多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但就是有很多人误会她。 按他的想法,年级里应该有很多李蔷薇的黑粉,时不时开团黑李蔷薇,而自己就是反黑组的中流砥柱,信仰是忠贞不二,保护正主独自发光。 在他展开反黑计划下一篇章时我适时打断了他,“赶紧去买水果吧,你不是要陪她么。” “哦哦哦,对对对,再见,再见!”何宥像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三三两两的人陆续从食堂走出,与我摩肩擦踵,我看了一眼钟表,还有半个小时。 餐车从校外运过来,食堂的菜品价格栏有所更新,我掏出饭卡一刷,刷卡机一片红色,滴滴作响。 坏了么 后面还有排队的同学疑惑说队伍怎么不动啊,窗口处阿姨的目光审视又焦躁,她手指指着我,激烈地挥舞道:“同学!你卡里没钱了!同学!” 我的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现在跑去充也不是没钱,就是排了这么久的队又得重新来有点可惜。 犹豫之时,一张白净的手夹着饭卡拍在刷卡机上,刷卡机显示了一下余额,表示支付成功。 林逸站在队伍外侧,他半抬高的肩膀越过我的头顶,我向上看,只能看到他飞扬带笑的眉眼。 “刷我的吧。” 我拿着饭盒,这时才觉得我和他面面相觑这事有多奇怪,后面的同学早已忍不住干饭,挤开我冲到食堂阿姨面前,“一盒豆角rou沫盖饭。” 我们一齐走到排队人群外围。 “谢谢,钱我会还你的。” “不用。”他指指尽头的一方餐桌,一个约中年的妇女面容姣好,着装素净却不失风雅在摆弄碗筷,应该是他的家长。 “我家长送饭来,和我一起” 我正要摇头,几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同学冲到我的面前,一下隔开我和林逸,手里拿着空饭盒与竹筷,一副踌躇满志的架势。 我细看了两眼,是66班的同学,和林逸玩的不错。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快走,林逸。” “阿姨又送饭来了,我等不及尝阿姨的手艺。” “林逸,你妈还缺儿子吗,你看我行不行。” “去你的吧。”林逸调笑了两句,回头看到仍站在原地的我。 他没有强求,抱歉地对我笑了笑,也朝人群走去。 我在远离人群的一方餐桌前坐下。 算不出经历了多少个日子,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真正接触过的没有几个。 何宥耿直好面子,愿意和我做朋友,但终究不能谈天谈地地敞开心怀,毫无保留。 林逸和善好相处,给过我很多帮忙,为人聪明,待人接物审慎周全,我没有消费人家的意愿,人家也没有带我奔赴欢乐场的责任。 倒是林漠在我心里过不去。 他太特别,似乎只有在他面前,我不会发现怕被人看到的小心翼翼的目光,也不会有刻在瞳孔里无时不在的精明和谨慎。 他永远真诚,满怀炽热,每每看到我时还未言先已笑,第一句话便是出于关怀的嗔怪。 “入秋了你就穿这么点” “住校带这么多行李……我给你拿……你是把家搬来了吧……” “你还养猫,我看你自己养自己都养不活。” …… 他太坏了,听着觉得刺耳的话,回忆起来又那么难受。 我拨弄着碗里的饭菜,身后热闹的动静此起彼伏,我一抬头,看见隔我几张餐桌,端正坐着扒饭的少年。 是林漠。 他好像瘦了,他本来就健康的瘦,如此却瘦得有些憔悴。 不知是因为没完没了的复习和考试,还是需要独自承受这世间的一切,那种伤悲常常使人夜不能寐,形销骨立。 他的脸庞依旧清秀俊朗,重返学习后他的少年感未减半分,我因劝说过他现今满有价值感的心脏又砰砰跳起来。 他没有看到我,只低头扒饭,骨节白皙有力,眉眼低垂。 有些人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问好,不能聊天,不能说想念。 丢失的人已消失在巷口,曾经火热的心无从找回。 又一场初雪要落下了,林漠,我真的想你了。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