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洞府又重回昏暗寂静,只有王熠头顶明珠盈盈逸光。王熠搜查了一会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没有出口的洞室,他略感奇怪,莫非自己已经走完了整座洞府? 可许匀在哪里?他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也并未发现任何暗门机关。见情况如此,王熠闭上双眼将心神沉入识海,cao纵神念透体而出。 下一秒,他便发现了藏在石壁后的暗道,王熠见状大喜。单手指向那面隐蔽着暗道的石壁,几道雄厚的剑气自王熠身后而起,向石壁席卷而去。只听见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石壁应声而破,露出那阴暗的路口来。 王熠不敢大意,又是几道剑气劈出直将路口劈出数道七纵八横的深深剑槽,等待片刻后见未出现任何异象,他这才放下心来提剑跨入暗道。 一入暗道王熠便发现是条死路,他查探半天没有任何发现,正待离开时眼中景色突变! 身前不再是黑暗的洞府,反倒变成了某座从未见过的城池,城中道路以青石筑成,切边极不规整,路旁柳枝随风轻摆,四周青砖碧瓦的房屋错落有致,街边酒肆商铺门庭大开,恩客进出不绝如缕,青衣小斯笑脸迎宾穿梭其间。街上做买卖的摊贩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路上行人嘈杂,或奔跑打闹,或徐步而行轻声交谈。 “幻境!”尽管突然间发生的变化令王熠有些猝不及防,但明显过于突兀的景象还是让他在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王熠困惑不解,他已将神念扫过那暗道数遍,也曾以剑气相击都未发现任何异常,为何一步踏入却突然天翻地变? 就在许匀冥思苦想之时,他却没有发现原本烟火气息十足的城池忽然间冷寂下来,原本热闹的行市邸店、街桥坊市变得寂静无声。行人停步驻足,商贾闭口罄言,酒客投箸弃食,整座城池中的人们在这一刻似乎全都没有了生气,阴恻恻地翻着脸皮看向王熠。 婴儿啼哭声传来,王熠抬头望去,看见一位年轻妇人居然抓起怀中婴儿将他送进口中,眼神却始终未离开王熠片刻。 忽然间,其中一人动了,步履歪斜地向许匀走去,欲望浓得要从眼里流出!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人也跟着歪歪斜斜地向王熠走去,渐渐有汇聚之势。 王熠回过神来看到如此情形,惊惧得头皮发麻。原本离他最近的那名商贩已到他身前,伸出手便抓住王熠的衣襟。 他正想说话,却只见那商贩张嘴朝王熠面庞咬来!王熠自幼深受爹娘疼爱,师门护佑,同伴相敬,哪里见过人吃人的场景,纵使知道不过幻境之像也还是吓得浑身激灵,汗毛直竖,抬手便向来人扇去,却在惊恐之下用力过猛,直将其头颅扇飞,而他也被那无头邪尸脖颈处喷出的鲜血从上到下浇了个透心凉! 淋漓的鲜血此时还冒着热气仿佛在昭示着主人原本鲜活的生命,而王熠却已经手脚抖动难忍。 他自幼便始终接受师长盖医之为道,所以续斯人之命的教导,却亲手夺走斯人之命,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杀了一个仅有缚鸡之力的人,这对于他来说,不可不谓离经叛道,毁心弃信! 合该他命中有此心劫,连忏悔的时间也不会给予他分毫。人群逐渐汇聚将他团团围住,还是那一张张阴恻脸庞,噬人的锋芒将他逼退,嗜血的欲望将他包围。而后方难以挤入的人群却爬上前人的身体,一群接着一群将身下原本站立的人们压得匍匐在地,饶是如此却也未见众人面上阴郁稍减,眼中欲望稍灭! 王熠再也无法承受如此恐怖的景象,惊恐地大吼着祭出了自己最熟悉的剑术——潇湘六剑! 陡然之间,腰间佩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似蛟龙入海,游走四方,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分崩,真是一道银光池中起,万里已吞匈虏血。 剑招一式快过一式,盛气凌人至极;却也一招乱过一招,张惶失措至极。 王熠不知将宝剑挥舞了多久,只觉手臂酸软难耐,然而抬眼看去,四周依旧人头攒动无穷无尽,几欲将他淹没!他越发感到恐惧,将浑身法力全力注入长剑之中,宝剑顿时剑气流转光芒更胜! 待眼前一人扑来之时,王熠即刻持剑向前横扫,长剑如芒,气贯长虹!剑气夹着满眼的血色冲向远方,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月落星沉!潇湘六剑中最具威力的剑式,只是原本翩眇飞扬的剑法如今被王熠使来,竟显得如此沉重不堪,心力乍缚。 既见身前众人均伏于地,王熠不敢再做纠缠,提气纵身,踩着堆积起来的尸体一步步攀升向远处飞遁,只求尽快远离这地狱之中! 可余下的大军又岂肯放过他,纷纷转身踩着同伴的尸首跌跌撞撞地向王熠追来,不论他朝哪个方向远遁,阴邪诡异的人群始终如附骨之蛆紧随其后,未曾脱离半分! 见众人紧追不舍,王熠已然魂不守舍,无奈之下只好朝着举目可见的一座高塔逃去,而在他身后的,是不计其数对他茹毛饮血的人群! ······ 躲入高塔的王熠呆呆地望着石墙,这是他第一次下山远游,原以为营救许匀也不过是自己仗剑除妖邪,施针济苍生途中的一次插曲,却没想到上天待自己这般残酷。他不由长叹,心想倘若师傅在这里,他老人家又会如何处置? 万念俱灰之际,师傅对他尚在孩提时的谆谆教诲缓缓浮现心中。 ~~~~~ 昔年,师傅带他回乡探亲,行至官道旁的酒肆休息时遇到一群衣不蔽体的流民正在乞讨。 王熠一眼便看到流民中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两个佝偻孩童,他扯了扯师傅的衣袖在师傅耳旁低语了几句。师傅边听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笑着起身,原来王熠想让自家师傅出钱给流民们买些饭食。 看着师傅走向酒肆掌柜,王熠有些高兴,又伸出小手在自己的小篓中使劲翻找,找了半天终于从篓中拿出些干粮。他兴奋地抬起头正要呼喊那两个孩童,却发现那两个孩子不知道何时走到一张酒桌旁边。 王熠抬眼,发现同两个孩子交谈之人衣着雍容华贵,肤色白净,面容极为俊雅,与他们二人交谈时也轻声细语风度翩翩,笑意未减分毫。 他紧张地捏着干粮走过去,腼腆地不知道应该跟他们说些什么,只想着赶紧将干粮与两人先吃,他们想必是饿坏了。 走到近前,王熠方才听见那人说话。 “两位虽说四肢无碍,五官不畸,可形容枯槁,蓬头垢面如入鲍鱼之肆,身上实在臭不可闻,几可谓之人?烦请切勿与我乞食,往别处去吧。” 王熠听了这话忽然觉得心中堵塞,可他年纪幼小怎历人事?便是鞅鞅不乐也不敢当面说出,站在哪里留也不是,去也不是。 那华贵之人倒瞅见了王熠,看着眼前清秀可爱的幼童顿生喜悦,拿出糖食朝王熠笑道:“这是哪家的小郎官?可想吃吗?” 王熠自然不想,却问道:“他们也想吃,你不能给他们吗?” 那人说道:“小郎管此言差矣!这虽不是水陆之珍,但也算可圈可点之物,制成殊为不易,怎可与豚分食?”说着便把那糖食递向王熠。 王熠心中气闷哪里肯吃,扬手将糖食打落在地,又把怀中的干粮与了两个孩子后愤愤而回。 这一幕恰好被从酒肆中出来的清微看到,只见他笑吟吟地问道:“这又是谁惹我家熠儿生气啦?” 王熠看见师傅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指向方才那人红着眼睛问道:“师傅,有人说他们不能算作人,还说他们臭得像猪一样!” 清微看着那光鲜之人,收起笑容向王熠问道:“熠儿,你可知何为人?” 王熠年幼,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略带懵懂地问道:“师傅,不是像我一样的便是人吗?” 清微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记住了,像你一样的便是人!” 接着清微又问道:“那熠儿,你是什么样的呢?” 王熠此时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师傅了,支吾着不肯出声。 清微打量了片刻说道:“熠儿,你觉得那两个孩子与你一样吗?” 王熠立即点了点头。 清微又问道:“那你觉得方才那出言不逊之人可同你一样吗?” 王熠听闻立即摇了摇头,可想了想又点了下头。 清微见状问道:“你为何点头又摇头啊?莫非你觉得他既像人又不像人?” 王熠说道:“徒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师傅,徒儿只是觉得那人虽然说话难听,但怎可入猪狗之列!” 清微轻抚长须说道:“熠儿,人者天地之心。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王熠听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该如何回师傅话,只得点了点头。 看着王熠懵懂无知的样子,清微继续说道:“人者,契合天自强不息、地承载万物的德性;会像日月一样普照天下、光明磊落;会遵从四时运行的规律而井然有序;会对鬼神心存敬畏,无论吉凶祸福都泰然承受。” 这回王熠倒听得清楚明白,一丝不苟地说道:“师傅,徒儿记住了。”又问道:可师傅您知道为什么同样都是人,却有人将他人不当人看吗?” 清微叹了口气说道:“熠儿呀,何止这般!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俗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世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奔波,或求生,或纵欲。虽不是什么大错,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久而久之,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加之世间众人皆以家赀累数论成败,又如何让此怜儿入其眼?二者本非同路人,奈何天地无别路。” 王熠听来,眉头都愁的皱到了一块,闷闷不乐地说道:“师傅,那要怎么办才好?” 清微语重心长地说道:“爱人,知人,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熠儿,你记住了。人生于天地之间,自降生之日起便与此方有天地不可估量的联系,无外乎爱己所爱,爱人所爱。不爱人者不为人,或虽为人,却无人心!当更不如人矣!” ~~~~~~ 雪白的剑光突然自王熠身前而起,将屋内照得大亮。只这一剑!便将来犯之敌杀得干干净净! 悠悠往事浮于心头,身陷险地的王熠望着从楼宇间汹涌而上的人群,忽地想起那弃子而食的妇人,那恨不得将他咬碎嚼烂的商贩,既不爱己,更不爱人,又如何可以称之为人! 楼下的人群还在涌来,潇湘六剑也再次祭出! 剑光所到之处血rou横飞,王熠眼中却再无半分踌躇不定,心中困境已然摆脱,再不受束缚。 这一刻,宝剑尽显轻舞飞扬!剑意流散,长剑清鸣,直取敌众头颅! 王熠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闲雅潇洒,翰逸神飞,大有晋人乌衣子弟裙屐风流之态。 潇湘六剑本就仗持以快破快的原则,以轻盈的剑气让敌人难以捕捉剑意的流动,而此剑术进攻的部位又往往偏巧,总让人意想不到,端的是轻灵难辨。此刻他身在人群中,片叶不沾身,而剑锋之上早已血迹斑斑。 随着时间流逝,涌上来的人群一个接一个倒下,又一个一个补上仿佛无穷无尽,纵使王熠剑利刃锋却也渐渐有心力交瘁,手足乏力之感! 终于,在挥舞了不知多少次之后,王熠忽然被其中一人一把抱住,肩头瞬间血光乍现!其余人见状纷纷一拥而上,将王熠的视线扑压得暗无天日! 身体各处撕咬疼痛之感传来,王熠急得满头大汗,但已然无力仗剑杀敌! 他认命般闭上双眼,四周却突然白光炽烈,景色再次大变! ······ 幻境消失,王熠重新回到了密室暗道内。他缓缓睁开双眼,发现李清漪正盘坐在身前,周身法力流转,而自己头顶百会xue,膻中、三阴交、足三里、涌泉等几处要位,分别插着几根银针。 王熠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师姐,这是?” 李清漪睁开双眼说道:“你中了幻术,我方才正以师门秘法助你脱困!” 王熠闻言动容,说道:“多谢师姐,今日王熠已经被你接连救了两次,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 李清漪取回银针笑道:“王师弟大可不必,行医之人本就不求回报,师弟又何必执拗于此。” 王熠说道:“哈哈,师姐说得对!眼下还是尽快找到师叔,救出许先生要紧!不知师姐可有发现?” 李清漪收起笑容说道:“此地幻境进入室门之时便会被触发,但并不会即刻显现,而是要等到走入暗道中才突然发难。此暗道已是条死路,但此间主人如无必要定不会在此作这般布置。我料定想找到许先生必往此处去!” 王熠神情凝重地说道:“之前我已经仔细过并无机关暗道,那魔头又是如何带走许先生的?既然无路可走,那必定不走寻常路,莫不是他在此处设置了传送法阵?”王熠心中困惑,布置传送法阵耗费甚多,饶是以自家师门的实力也是非常举措。一个散修,安有此能耐? 李清漪点头说道:“洞府内已经全部探查过,唯有此处较为蹊跷。倘若是传送法阵则必有阵眼。”说完李清漪不待王熠再问,施展剑诀,身后法剑化为数十道有形剑意疯狂切割四周墙壁。 不多时,墙壁上果然显出一道阵法来。 王熠喜道:“果不其然,清漪师姐,那魔头定是将许先生藏于这法阵后某处,咱们快走!” 李清漪点头称是,随后收回法剑将一道法力打入阵法之中,传送阵顿时光华流转,一道七彩流光将二人笼罩,随后李清漪和王熠消失在暗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