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信鸽
小一说得对。 京城里,秋天一过,便一天冷过一天。 我愈加怀念江南了。 青烟缭绕,呢喃软语的。 四季都有绿叶繁花。 不像这破北方,一入了秋,不要说花,就连叶子,都争先恐后,落了个干干净净。 仿佛宁愿死,都不想看到那冬天一般。 我望着咸阳宫中,光秃秃的大树,有点纳闷:北方的冬天,真的这般可怕? 果然,一夜北风过后,我便开始瑟瑟发抖了。 我赖在被窝里,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冬个眠,比较好。 小一走进来,给我递了个汤婆子。 我深知,小一走进来,递汤婆子是其次,主要是来抱怨的。 果然,她又絮叨开了:“内务府的狗东西,催了好几次,也没有把取暖用的银骨炭给咱们。只有些不能用的烟煤,勉强做点热食。只是娘娘,您受苦了。” “不妨事,不妨事。”我裹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你看,我热得都要中暑了!” 小一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太好了! 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穿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宫服,也不用花上一个时辰来梳个繁复的发髻,戴上九翟冠[7],再不要钱般地往上插上若干的簪子。 活像个孔雀。 我有点不明白。 我打扮成这样,有啥用呢? 给皇帝看吗? 但是他又不曾来。 再说,我为啥要给他看呢? 那个狗皇帝,便宜他干啥? 我早就想,不梳头,不穿霞帔。 就一身素衣,一头长发,就如同在竹林深处一样。 简简单单,舒舒服服的,晃来晃去。 但是,小一,强烈反对。 她说,妃嫔要有妃嫔的样子。 她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她说,哪怕皇帝永远不来了,我们也要假装他马上就要来的样子。 好吧。 说得好冠冕堂皇。 莫名有点心酸是肿么肥事? 于是,为了安抚小一那颗焦虑的心,我咬着牙,每天把自己,往孔雀的方向倒腾。 但是。 但可是。 可但是。 如今,我终于,逮到机会,放飞自我啦! 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地,终日裹在被子里。 哇哦。 心情大好。 人生,瞬间达到了巅峰。 这天,我又裹着被子,坐在桌子旁,一边啃着昨日剩下的鸽子腿,一边看着话本子。 正殿的门,被推开。 一阵冷风,被带了进来。 我打了个哆嗦,抱怨道:“快!快关门!” 随着大门被关上,只听一阵沉重的叹息声传来:“你居然胖了。” 我一惊,抬头望向正殿大门。 狗皇帝! 我突然意识到,小一的睿智。 果然即使皇帝永远不来了,我们也要假装他马上就要来了。 为啥呢? 因为皇帝这厮,就是个让人拿不准的人。 我有点尴尬。 我还顶着个蓬松的发型。 还举着个油乎乎的爪子。 我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打了个招呼:“哟,小朱!” 皇帝有点气呼呼地:“你应该给朕叩拜,呼:万岁。” 我懒洋洋地:“好麻烦哦。” 皇帝阴沉着脸:“我本来可以治你的罪。” 我翻了个白眼:“要治就治,麻溜的。冷宫也行,宗人府也可以。” 皇帝又叹了口气,步履沉重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见他落坐,我把鸽子腿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吃不?” 皇帝仔细端详了啃得七七八八的鸽子腿,问道:“哪儿来的?” 我眉飞色舞:“我打的。” “哪儿打的?”皇帝不相信。 “院子里打的。”我努力证明。 “难怪朕的信鸽越来越少。”皇帝皱着眉头。 . . [7]九翟冠:明朝妃子的发冠。黑纱为框,其上翡翠山鸡九只,金凤四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