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紫白青黄
约定的时间已至,可依旧不见老兵身影。 杨霆风心中大为奇怪:“奇怪,老哥哥平时一向准时,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他与老兵相处八年,从刚入行伍开始,老兵一路上多有照顾。杨霆风素来又重情义,既与老兵结下师长之缘,又与之共同出生入死,成为战友兄弟。 虽说,二人早已不在一营之中。 然而,既是老兵有事相求,哪怕违了帅令,自己也少不得冒死相见。 可这人迟迟不出现,杨霆风也不免有些微微担心。 男人虽神思不属,人也倚靠着勾栏楼墙,环抱双臂,驻足不动。 在旁人看来,却如一根旗竿般矗立,稳如泰山。 他头戴兽盔,身披山纹甲,身后三尺长的黑色铁匣迸射出一股肃杀之力,引来行人纷纷观看。 阳光下,杨霆风的黑色匣影被拖得很长,挺立如柱的身影则被拖得更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股的寒气。 只有真正的军人,才能迸出这种强悍的杀力。 一句话,人要衣裳马要鞍。 他穿着这一身,瞧着确实比一般的军人都要精神。 什么是军威? 这就是军威! 真正的大胤军魂! 绝不是,勾栏上那群龙骑禁军的大个子们能比的。 这时,早有龟公上前,想将他迎进去,入那温柔乡,品绕指柔呢。 可是,都被男人给一一挥手拒绝。 “呸,穷当兵的,花爷我还治不了你了?”那龟公嘴里打着哈哈,心里却将杨霆风瞧低了十分,心里暗自冷笑,估摸着想个法子,把这军汉身上不多的油水榨干。 当下使了个眼色,从里面叫了四个水嫩的姑娘出来,围着杨霆风转了一圈,莺声燕语地说笑起来。 杨霆风初时远远瞧着这些风尘女子,却都是浓妆艳抹,叫人好生不惯。 可这就近一瞧四女,皆都是天姿国色,言笑谈吐中,却并不像是风尘女子。 他正自烦躁,此刻哪有心思应付这档子事,依旧左顾右盼,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花爷瞧他不上道,又使了个眼色,四女会意,纷纷祭出胡笳快板,整肃容色,开始弹唱起来。 只听第一名紫衣女扣板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那紫衣女歌喉彷如,又唱的是烟花柳巷的名篇,显得婉约大气,发人深思。 那紫衣女方才唱罢,第二名青衣女又媚笑道:“紫韵jiejie这首《雨霖铃·寒蝉凄切》唱的真好,且听下meimei的《望海潮》。江南形胜,三江都会,璃月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青衣唱罢,又一黄衫女见状,掩嘴笑道:“青离meimei的《望海潮·江南形胜》虽唱的不差,但岂不知这里是紫塞,是边关,却是不应景。依我看,我等姐妹流落烟花各地,还得是那首百搭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更为合适。” 闻言,那青衣女微微颔首道:“还是黄莺jiejie说的是,请——” “请了!”那黄衫女咯咯一笑,清了清嗓子,也自顾自唱将起来:“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杨霆风虽不通音律,但也觉得黄衫女唱功了得,如娇莺恰恰,唱到婉转处,男人也不由地默默点头,那表情是相当受用。 歌唱间,远处又行来一马一人。 杨霆风曾在帅府做事时,受过李信相马之术熏陶,不说学了七八成,这五成的相马功夫还是有的。 这一瞥之间,只见那马通体如白雪,极为俊朗高大,一看就是宝马,不由得默默点头道,“果然,还真是如大哥所说的: 尾如垂扫,尾欲茸细,尾骨欲遊,后脚欲缩。曲池欲深,腿似琵琶,接脊骨短,汗沟欲深。 脑骨欲圆,食槽欲宽,颊骨欲圆,面如剥兔。耳如削竹,眼似垂铃,眼下有rou,垂睛欲高。” 行得更近了些,杨霆风瞧出这马的皮毛上,竟然溅了数点殷红,好似美人脸上没抹匀的胭脂。 牵马的,是名红衫女子,头戴细柳斗笠,遮住了脸上容貌,一身红色的坎肩纱衣,显出两条白皙的胳膊。 雪白的胳膊上,竟然刺遍花绣——十分精巧,以山水为背景,一片苍松林,引入几只青鸟;松林之内,腊梅为景,牡丹为辅,纹身之精美,一看便需要很高的下针技术。” 杨霆风不觉多看了一眼,又注意到红衣女身后的一刀一剑: 剑过七尺——让人有一种青锋划碎七尺冰的冷和傲,使人不寒而栗,不悚也寒的冷 刀长五尺——给人一种如天上凶残翱鹰的感觉,那是一股翱翔于九天之外,一旦一扑而下,必能一掠而中,一击必杀,决不落空的感觉 女子腰间,还挂着一只青色大葫芦,倒是淳朴无比。 葫芦旁,赫然插着一支八孔紫竹洞箫,前七后一,一看就是古物。 斗笠前碧水两三点,背上负七尺剑。 杀伐阵云侵如野火,背挂鹰刀烙手。 杨霆风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在红衣女的身上,有种青丝云客与铁马秋风并存的感觉。 只不过,那匹白马委实太骏,杨霆风只顾得上瞧马,对那红衣女子倒是未曾如何在意。 那红衣女子见紫白青黄四女围着杨霆风笑闹,竟也觉着颇为有趣,遂停下脚步,驻马观看。 “好马,好马!看来,最近咱的运气还不错,这想什么来什么,火耳的空缺算是有着落了。”杨霆风抚了抚下巴,暗付道,“我是以个人的意愿,向此女购买该马?还是......还是以边军的名义,强行征用否?” 他正自思考,一时拿捏不定主意。 却不料四女之中,又一白衫女子忽地凑近杨霆风,腆着笑脸道:“请军爷打赏。” 杨霆风恍然醒悟,心想自己这点俸禄,用来买马尚且拮据,哪还有什么余钱打赏? 再说,有那红衣女子在一旁观看,想来自己堂堂的大胤军官,紫塞边军的一员,却出没于烟花勾栏之地,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转念间,男人额上青筋乍起,冷着脸说了一句话, 话里就一个字。 “滚!” 那白衫女子见状,倒也不怒,依旧张嘴笑道:“军爷,也不见多,略略给几两碎银子,我三个姐妹唱得这会也是口干舌燥,只想买些果子儿吃,噎津止渴可行?” 杨霆风头脸涨红,额上冷汗落下,急道:“我可没让你们唱曲儿。” 说完,伸手便要推开那白衫女,未曾想,那白衫女也不是等闲之辈,袖子微微拂了下霆风手腕,兀自娇笑道:“军爷,您少给些也罢,一二两的银子,权当咱姐妹们望梅止渴,不作白功可好?” 登时,杨霆风手腕一麻,浑身一震。 他大吃一惊,死死地盯着白衣女子。 白衫女的这一手,绝非是风尘女子所能学会的武功。 那是来自江南璃月武林,冰心堂的——兰花拂xue法 据传,练至极高境界,可隔空点xue,擒龙控鹤,是一门相当高深的武学。 然而他此时要事在身,也并未过多作想,只是怒笑道:“怎地,咱不给银子,你们还想用强的?” “白菀不敢,只是,这酒楼乃是龙骑禁军‘典军统领’褚文礼所建,您不把这间酒肆放在眼里,可以。难道,还能不给这龙骑禁军八大统领的面子么?”白衫女不卑不亢,娓娓道来。 “哟,是禁军大老爷们开的啊?那敢情好,咱更不用给什么银子了。”说完,杨霆风哈哈大笑了声,抚了抚酥麻的手腕,犹自得意。 要知道,这禁军和边军虽然都属于大胤军队,但分属不同的军政系统。 从财政来说,边军吃得是西北三省六镇的粮饷,而这禁军吃得确是帝都的皇银皇粮。 行政上来讲,紫塞边军棣属于大胤兵部军机处,而这龙骑禁军却算是皇帝私人卫队。 这是军队内部之事,白衫女哪里晓得,只当都是一丘之貉,一群臭当兵的。 就在这时,忽觑得对面烧腊店前,有一道熟悉的背影闪过。 杨霆风眼神一亮,便用上真力,拨开四名女子,一晃身,施展轻功,三步蹿上,人早已越出二丈。 恰逢那龟公花爷掉头瞧见,在后面哇哇乱叫,但杨霆风脚步轻快,早已尾随那人钻入一条通街巷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