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一直在等你
翌日晨,靖帝死讯传来,举国震惊。 国丧的日子里,庆阳宫死气沉沉。 阿伊达的贴身宫女阿竹因为一点小事,被责令打死,尸首扔给颐康的宠物,那只关在后花园牢笼内,终日焦躁不安的美洲豹,转瞬间血rou横飞。 下葬那天,在宝光寺上香时,不知从何方飞来一颗子弹,擦过阿伊达头顶,旁边一名宫人当场中弹身亡。 当时伊若不在场。她奉命留在宫里看护患了感冒的颐坎。 她由此判断,杀手的目标定然不是颐坎,而是冲着阿伊达,也有可能是颐楠。听宫女说,当时颐楠就站在那个宫人身前,只一步之隔。 这件暗杀事件和顾然的谋杀事件一样,最终不了了之。 葬礼结束后,依照靖帝的遗诏,年幼的颐坎登基。 登基大典结束的当晚,颐楠请求见阿伊达。 那是伊若第一次见到颐楠,一个斯文少年。 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老师周达,五十多岁,看上去严肃傲慢。 颐楠是来询问靖帝病因的。阿伊达做了解释。 至于为何不许他人探病,阿伊达说是靖帝本人的意思。 “宫里有传闻,我父皇早在三天前就驾崩了,”颐楠平静地说,注视着阿伊达。 “那只是传闻。”阿伊达说。 “我也希望是。”颐楠说,有些忧伤。 “你父皇驾崩前一晚,我前去探病,宫女顾伊若也在场。”她转向伊若,“告诉楠公子,当时你看见先皇了吗?” 伊若点点头。 “见到了。” “他还赏赐了你一只玉镯,对吗?” “是的。不过当时他——” “当时他是躺着还是坐着?”阿伊达打断了伊若。 “坐着,不过光线很暗,他脸色不太好。” 阿伊达满意的移开目光。 “伊若的父亲就是被谋杀在莲花台上的顾然。她一度认为她父亲的死和我有关。她的话,你还不信吗?” 颐楠望着伊若,显得有些困惑。 而此时,伊若忽然明白了一切。 那天傍晚,阿伊达是刻意带伊若前往靖帝寝宫的。 坐在床上的是一个僵硬的死人。 那浓郁的气味呛鼻的香料,笼罩在幽暗寝殿内的诡异氛围,就是证据。 在庆阳宫,妥善保存一具尸体并不难,更何况阿伊达是皇后。 想到这里,伊若头皮发炸。而此时想否认一切,已经晚了。 “娘娘,”周达忽然开口,“多年前,靖帝曾将格朗高原封给颐楠公子。当时公子年幼,所以并未前去封地。如今公子即将成年,请求即日离开庆阳,前往自己的领地。” “哦?格朗高原是一片蛮荒之地,条件恶劣得很,和庆阳可没法比。公子想好了吗?”阿伊达问。 “我只求静心。”颐楠说。 “既然如此,公子计划何时动身?” “明晨。” “那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吧。”阿伊达微笑着。 “还有一件事。”颐楠说。 “什么?” “临走前,我想见见我哥哥。” “这不可能!他涉嫌重罪,不得会见任何人。” “兰斯若永远抓不到,我哥哥就要被关一辈子吗?”颐楠冲动道,白皙的脸颊涨红了。 “这就要看上天的旨意了。”阿伊达说,“公子不妨祈求上天,尽快抓到兰斯,为你哥哥洗清冤屈。” 颐楠叹了口气,紧紧闭上嘴唇。 在阿伊达的宫门口,噫若奉命送两人出去。 “你是顾然的女儿?”周达打量着伊若问。 伊若点点头。 “是的。” “我和你父亲是大学同窗。”周达说。 “他提起过您。” “如果他还活着,看到你沦落为宫女,定然伤心。”周达说。 伊若低头不语。 周达看了周围一眼,低声道,“听我说,孩子,你不易再待在宫里。对皇后来说,如今你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 “我无处可去。”伊若苦笑着说。 “找个机会出宫,去格朗高原。”周达说,“那里地势偏远,气候寒冷,阿伊达的手暂时伸不到那么远。” 伊若咬着嘴唇。 有宫人朝这边走来,周达咳嗽了一声,走到一边。 “请转告娘娘,明早我们就不来辞行了。”周达大声说。 “我会转告的。”伊若说。 “再见,顾小姐。”颐楠说。 伊若抬起眼睛,与颐楠的目光相遇。 那张相当白净的脸上,纤长的双目秀气逼人,目光柔软之极。 当晚伊若休班,早早回到住处。 她心事重重,天黑了也没开灯,独自坐在黑暗中沉思。 南宫昃回到雪狼堡后毫无消息。 他不但没有邀请阿伊达前去雪狼堡做客,甚至连靖帝的葬礼也托病未来参加,让阿伊达大为恼怒。 她命人给他捎去一封信,信上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然而,南宫昃并无回音,对一切恍若不闻。 无论是谁,都休想让他离开雪狼堡一步,也轻易无法踏进去半步。 阿伊达恨得牙根痒痒。 “他以为他是谁!”那日,阿伊达在寝殿大声怒骂,“一个杂种!就让雪狼堡成为他的坟墓吧!” 狂怒之下,她袖口一拂,桌上的白玉花瓶落在地上,霎那间,琼瑶满地。 杂种。又是这两个字。伊若站在一边,默默地想。 阿伊达忽然嘴角一弯,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翌日,南宫瀛乔装前往宝光寺,与阿伊达见了一面,密谈片刻后,悄悄离开。 北境王夫妇已回到北境,身体劳顿,不胜奔波,于是由绮罗和阿博代为吊唁。 阿博还好,绮罗多少有些尴尬。她和颐康的婚约尚未正式解除,如今身份悬着。 宫里有传闻说,绮罗早已委身颐康,不再是清白的女儿身。北境王郑卓清楚这件事,所以才不肯轻易解除婚约。 靖帝的葬礼上,绮罗神色憔悴,似乎十分伤心,这就验证了那些传言。 她终日躲在住处,拒绝出门,谁都不见。 伊若猜测,也许绮罗获悉了什么。那些传言对她而言,多少是个刺激。她本就性格单纯,敏感脆弱,加上未婚夫如今的处境,更令她感到难堪。 她在一张纸上悄悄写了几个字,托可靠之人转交绮罗。 纸上只有四个字:清者自清。 翌日,伊若收到绮罗的回信:谢谢你。 实际就算周达不提醒,伊若也打算找个机会离开庆阳宫,只是苦于无处落脚才犹豫着。 既然有了颐楠和周达的邀请,格朗高原倒不失为一个出路。这样想着,她眼前有了光亮。 忽然,她又一次听见那嘶哑绝望的喊声,吓得猛然站起身,定了定神,朝门外走去。 她确定那是颐康在喊。 一开始他被软禁在自己的寝宫,后来悄悄更换了关押地点。宫人们对此讳莫若深,谁都不提,也无人敢问。 伊若站在院子里,凝神听着。过了会儿,那声音又响了一声。 这一次,她大致判断出方向,匆匆走去。 离开前,她必须见到他,弄清一些事情。 庆阳宫庞大幽深。一百五十年后,整座宫殿成了古迹。伊若前去游览过几次,对布局多少有些记忆。 她判断颐康关在宫殿西北角,那里有座观望塔,六层高,战时作为岗哨使用,平时无人问津。 她穿过通往后殿的狭窄过道,发现前方越来越偏僻。 当那座孤零零的哨塔映入视野,夜色中,哨塔四层窗口隐约可见一张苍白的脸时,她确定,那就是颐康。 她尚未走近,颐康已经急切地向她挥手。 她来到塔下,看到厚重的大铁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周围并无卫兵看守。 “去上面!“颐康伸出一只手朝上方指着。 伊若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宫殿外廊与哨塔五层之间有一条长长的露天过道。 从地面到过道再到外廊,期间要费不少周折。 “我在这儿说话你也听得见。”她冷冷地说,不打算费那番功夫。 “求你了,伊若。”颐康哀求道,”这会儿卫兵偷懒,打牌去了,可你若站在塔下,大殿里会有人看到你,那就糟啦。“ 伊若一想也是,叹口气,转过身。 过道上果然不见卫兵。 她穿过黑暗,走到塔身旁,俯身望去,见颐康正偏着头,费劲地向上看着。 “去里面!”他悄声说。 伊若迈过窗台,走进哨塔。 塔内原本是楼梯的地方已经用水泥封死,只留了一个长宽二十厘米左右的洞口,平时应该就是从这儿用绳索将食物和水送到四层。看来,颐康是从哨塔一层关进去的。 她两腿走得发酸,走到洞口旁坐下。从这里,可将整个五层纳入眼底: 靠墙有张铸进地面的铁床,上面并无被褥,只铺着一些干草。 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颐康摇摇晃晃地仰倒在床上,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 “你终于来啦,伊若。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 幽暗中,他深陷眼眶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她看,状若枯鬼。 那一刻,伊若险些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