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拘谨的少年(上)
——“浩然,你来看看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看起来怪荒芜的,处处都是野草。” “这是一处野墓地。” “……那我们不要打扰到他们了。” “你是不是怕了?” “才不,现在又不是晚上,我只是觉着这样盯着人家的卧xue看很不礼貌。” “你说得对,但你也不用这么紧张。这里的人都是很多年前在河里溺水身亡的无名尸。” “河里?” “这里原本是条很宽的河,几十年前。” “那这些人都已经……这么久了?” “三十几年了吧。你看那几个碑文上刻的年份都是1981年。” “法国人真奇怪,就地埋了就埋了吧,还非要埋到距离城中心这么近的位置,晚上出来不会瘆得慌么?” “按照传闻的说法,这些亡魂会因为怨念与不甘受困于这里。当地的船民建这个墓xue,为他们超度,既是为了给游魂一个栖息之所,也是希望他们能从这里解脱,回归到介意的人身边。这里是河的下游,他们可能是当地的居民,也可能是上游某个遥远城市的人。这里的人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因此碑文上没有名字。” “死后无名也太寂寞了……” “只是碑文上看不到,如果介意他们的人真诚的呼唤他们的名字,他们便会来到他们的身边了。” “……听起来有点恐怖。” “忘了你怕鬼了,真不好意思。” “……算了,你是我老师,我不跟你计较。” “切,你还是计较计较吧,不然我怕你毕业之后说我仗着是你老师欺负你。但话说回来啊,我小时候也怕鬼,就像你一样胆小。” “你现在不怕了?” “现在不怕了。” “真的假的?!” “……真的,因为……” “老师,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啊! 程浩然在睡梦中惊醒,手掌在面上轻轻一抹,竟是潮湿的。 “你怎么了?”陆淼被他吵醒了,坐起来,打开台灯,问。 “不……不怎么。就是做了个噩梦。”程浩然缓了缓气,将床头柜上的水一饮而尽,对她说。 “你是不是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不是和你们的,是我在法国的时候。我梦到自己与吴老师聊天,说着说着,吴老师的脸就扭曲了起来,像万圣节的鬼面具一样。” 陆淼轻声笑了出来:“你不是很想吴老师么,怎么会把他梦成鬼啊?” “谁知道……太奇怪了。”程浩然嘟囔了一句,又躺了下来,“关灯吧,接着睡。” “程浩然,你听,外面好像下雨了。” “下雨也是正常的,六月中了,很快就是雨季了。” “我感觉外面的雨下得挺大的,明天早上可能会积水,你把你的雨靴借我吧。” “你穿不下……明天我帮你套个厚一些的塑料袋,你考完试直接回来,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那也可以。哦,你什么时候考试?” “我也是明天,但是下午。” “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复习……” “毛概啊……我本科的时候学了一遍,硕士又学了一遍,上午看一眼目录就可以了。真不会,就靠我的共产主义信仰写,总能写完一整张卷子。” 陆淼被他逗笑了,摇摇头说:“真不愧是你。” 程浩然笑了笑,未多言。陆淼也关上灯,侧身盯着窗外看了会,便又睡下了。 琐碎的雨声渐渐吵闹了起来,但对房间里的二人来说,则是天然的白噪音。程浩然一觉睡到六点多才醒,见身侧的陆淼还软软地打着小鼾,蹑手蹑脚地下床煮粥,一看窗外,傻了眼。 这场雨水从清晨开始浸染北城区,之后蔓延到海阳全市。根据气象局的预计,大雨要持续到三日后,然在次日,海阳便爆发了五年来最严重的城市内涝。南北城区处处积水成湖,除了地势较高的沙洲区,所有区县的交通都陷入停摆。 连绵的夏雨让面之屋被迫歇业,这对陈老板来说应该是件好事,他可以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下。但程浩然一直对他的腿颇为担心。如果真的是外伤使然,这种天气会让他很难受吧。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淼淼,你点外卖了么?”程浩然正在沙发上翻译新闻稿,听到敲门声,随口问了一句,便放下电脑来到门口。 “外卖?这种天气谁敢让外卖小哥冒这个险啊……”陆淼很惊讶,立即表示否认。 “那会是谁啊?”程浩然打开猫眼望了望,可什么也看不到。 “谁啊?”陆淼从卧室里出来,见他趴在猫眼上看,问道。 “不知道,猫眼里看不到人。”程浩然耸耸肩。 “看不到人?会不会是孩子啊?”陆淼觉着奇怪,把他挤到一边,自己趴到猫眼上看了起来。 “看到了么?”程浩然歪头问她。 陆淼摇摇头,表情颇为不满:“难道是敲错了门,自己发现了?真不礼貌,好歹在门外说一声,这样怪吓人的。” 程浩然笑了笑,伸手把门重新锁了一遍:“可能是哪个小孩吧,不要管他了,我在这呢,不用害怕。” 陆淼缩了缩脖子,撇撇嘴,转身进入房间。程浩然也回到沙发上,继续写翻译稿。 咚咚咚! “谁啊?!”第二次敲门声让程浩然有些烦了,他怀疑是有人在故意恶作剧,但又想到万一是个孩子,对人家太凶不太合适,便含下怒气,尽可能温和地对外面的人问道,“请问您是谁啊?” 依然无人应答。 程浩然又扒着猫眼看了半天,发现眼前的地面上竟然多了一只牛皮纸制的箱子。 “淼淼,你有快递么?”程浩然扯着嗓子,再次问卧室里的人。 “我看看……没有快递!是快递员送错了吧?”陆淼答。 程浩然这下真的火大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把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纸壳箱子随便丢到人家的门口,还敲人家的门扰民。回头他一定得找物业调监控录像,看看是什么人敢这么猖狂。但现在,恶作剧的人躲在门外,外面又下着雨,他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压下这股气,重新回到沙发上写稿子。 咚咚咚! 第三次敲门声! 程浩然本来就为出版社临时给他安排的三篇稿件头痛不已,三顾茅庐的敲门声彻底消磨掉了他残存的耐心。他一个挺身站起来,电脑往沙发上一摔,转头气势汹汹地对着门外的人怒斥道:“下大雨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跑到人家门口捣什么乱啊?再敲我就报警了!” 却听门外传来一个奶气的声音:“啊?不是……是我……哥。” 小泽?程浩然瞬间没了脾气。 打开门,高高瘦瘦的男孩抱着一个纸箱子,脚下则是另一个同款纸箱。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水滴顺着颊侧流进衣领,虽然手里提着把伞,但他身上的衣裤鞋袜却都被雨水浸湿了。 “快进来,快进来。刚才是你在敲门啊?我还以为是哪个闲人在恶作剧……”程浩然一想自己刚才的态度,心里就阵阵害臊,赶紧把秦泽宇请进房间,给他找了身干净的衣裤。 “快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这种天气穿着湿衣服,寒气会入骨的。”程浩然把衣裤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对他说,“这是我的衣服,都是偏大的尺码。虽然你比我高一点,但应该也可以穿吧?” 秦泽宇的脸有点红,搔搔首推辞说:“不用,我这就回学校,学校里有干净的衣服。” 程浩然望了望窗外,摇摇头:“你还是再等一等吧,外面的雨下这么大,你一个人回学校我不放心。话说回来,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罗子凡他们呢?” “哦,子凡哥看到天气预报,从超市里买了六箱泡面,想给你们还有我姐一人送一箱,结果昨天淋了雨,今天发烧了。我给我姐打电话,她说她那里食物充足,就不给她送了。本来子隽哥要陪我来,我怕子凡哥没有人照顾,就叫他在学校里照顾子凡哥了。”秦泽宇一边擦头发,一边回答道。 “这个张子隽,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冒着这么大的雨?我得好好跟他算算账。” “你还是不要找子隽哥麻烦了,子凡哥发烧了一晚上,我早上才知道他一夜都未睡。” “你们三个真是……这么大个人不知道照顾自己。”程浩然说着来到厨房,打开冰箱展示给他看,“我们这里食物挺充足的,你来之前问问我啊,万一你淋了雨也感冒了怎么办?” 秦泽宇努努嘴:“我给你发了几条微信呢,你不早说……” “微信?”程浩然愣了一下,旋即光速移动到阳台上,打开正在充电的手机,见秦泽宇发来的七条消息与三个未接电话,歉意地吐吐舌头,对秦泽宇赔笑道,“我上午的时候给出版社赶稿子,手机调静音放到阳台充电了,你发的消息我没有看到,不好意思啊小泽……” 秦泽宇“哼”了一声,复挑挑眉,“呼”地吐出一口气说:“冒着大雨给你送吃的还被你骂了一顿……算啦,看在你给人打工的份上,原谅你啦。” 说着,环顾四周,见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又问:“淼姐呢?” “你淼姐在卧室里看书呢。她想跨考,这会正在学专业课呢。” “啊!不好意思……”秦泽宇赶紧捂住嘴,转用气声说话,“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刚才那么大声音说了好久的话……” “你淼姐插着耳机呢,你打扰不到她。”程浩然打了下他抬起的手臂,笑道。 秦泽宇闻言放下手,转头望了望卧室的门:“淼姐跟我说过她想跨考,我当时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呢,原来是认真的……” “你呢?你复习得怎么样?” “我都考完了。” “这么快?!” 秦泽宇苦笑几声,表情里满是故事:“周一下午一门,周二上午一门、晚上一门,周三上午一门。前日就考完了。” 这密集的考试安排光是听听,就让程浩然感到浑身疲惫。 “你蜕了层皮吧……”他皱着眉,忽然有些同情。 秦泽宇指指自己的脸,哭笑不得地说:“你看我现在像个十七岁的样子么……别人的十七岁,在高中校园里谈青梅竹马的恋爱。我的十七岁,闷在图书馆里写代码……” 他浓重的黑眼圈在白嫩的皮肤上显得尤为突兀,乍看起来就像调皮时不小心蹭到的灰。 程浩然被他幽怨的表情逗笑,打着哈哈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要抱怨了,考完就好好休息一下。等你们公布成绩了,有你累的。” 提到“成绩”,秦泽宇的脸色黄了几分,停顿片刻,长叹一声:“哥,我感觉我保不上研。这几门课我虽然平时也认真学了,期末也复习了,但考场上的题还是不怎么会做。我考最后一门的时候,前后左右的同学都提前交卷了,就我一个人坐在原位跟倒数第二道题死磕,到最后我也做不出来。虽然是少年班,但大家的智商差距还是挺大的,可能我真的比人差一点吧。” “怎么可能?考完了就不要想这些了,就这一道题,也不会对你的均分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你就好好休息一阵子吧。”程浩然坐下来,温言开解他道,见他身上的衣服在滴水,对他说,“把衣服换上,你来给我们送吃的,我不能让你湿漉漉地回学校。” “淼姐在这,好奇怪啊……”秦泽宇显得很抗拒。 “我帮你挡着,可以了吧?”程浩然没想到他是在介意陆淼,忍笑回应道。 “……那……可……可以么?” “可以!都是男生,在一个宿舍里住的时候也未见你这么羞涩,快换。我背对着你,谁也看不着。” 秦泽宇的脸“唰”的红到耳朵根,但奈何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外面的雨又不见小,只能向这份好意妥协了。 “谢……谢谢哥……” 他嗫嚅着道谢,旋即脱下上衣,却看见卧室的门把手旋转出一个危险的弧度,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一个长发女生的头便从门内探了出来。 “听声音像是小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