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戏海棠在线阅读 - 1 老祖宗

1 老祖宗

    年仅六岁的段桑颜被樊mama从睡梦中唤醒,领着,来到了老祖宗的面前。

    她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姨母,不禁想起白日里,她们二人嬉笑打闹时的场面。她这个年仅是什么都不懂,可她也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死。

    姨母脸色这般憔悴,说话时气息一停一出,便是要死了。

    “姨母,姨母.......”她控制不住地流泪满面,紧紧握住姨母伸出来的手。

    “阿颜乖。”说着,段桑颜只感觉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被硬塞进自己手中,她不敢看,只是泪眼婆娑地紧盯着姨母,“阿颜,这是海棠印,如今,交由你保管了。你记住,姨母死后,你便是段氏新一任‘老祖宗’,你要好好地保护段氏族人,凡事,要以他们为重,为先。樊娘,将我藏在机关里的木匣子拿来。”

    一旁的樊mama听见了,走去供桌前转动牌位,只见牌位后面突然打开了暗门。她双手捧着木匣子来到床前。

    “打开。”

    樊mama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两块可拼凑在一起的虎符!

    “阿颜,这是虎符,从今以后,也要交由你一并保管了。”

    “姨母不要这般说,姨母定会长命百岁的!”

    “人若真能长命百岁,世间何来那么多期盼诞生的孩儿?阿颜,海棠印和虎符你一定要用命去守护,记住,等你长大了,嫁与陛下,便是归还虎符的时候了。你切记!”

    年幼的段桑颜此刻已经泣不成声了。

    “樊娘,你和你女儿定要好好辅佐阿颜,莫要让族中那些有心之人害了她。”

    樊mama痛哭流涕道:“放心吧老祖宗,我定会好好辅佐姑娘的。”

    “阿颜呐,姨母对不住你。可叹姨母生来命苦,生的三个儿子不成器,唯一的女儿又先我一步远去,如今我也要走了。若非族中没有一个可托付之人,姨母定不会葬送你的人生。尤其是大房和二房,他们经历过风吹雨打,论心机城府,族中还无一人可与他们争。若姨母能多活几年,哪怕十天半月,等我惩治了他们,再将这位置交由你才好。”

    “.......你可千万,不要记恨姨母。除了你堂姊,你是唯一一个在姨母膝下长大的孩儿了。姨母早已将你当做是亲生女儿了。”

    话到此处,两行热泪不禁从她的脸颊滑落。

    “姨母最后,再嘱咐你几句。身为‘老祖宗’,便不能随意听他人的摆布,自己的心中要有一杆秤。善良过了,会被人欺,狠过了头,会离散族心。切记,切记........”

    被段桑颜紧紧握住的苍老的双手,随着话音落下而落下。

    那一刻,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她的喉咙,任凭她如何使尽力气,就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房中的烛火忽然被一阵风吹灭,屋外久久伫立的人们见状,不禁潸然泪下,纷纷跪地嚎啕大哭起来。他们有的喊母亲,有的喊老祖宗,还有的喊姨母、姨奶奶、大母.......

    段桑颜永远忘不了今夜给她带来的痛苦。她自幼没了亲娘,是姨母将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在她心里,也早就将姨母当做了亲生母亲。她的亲娘是家中最小的姑娘,姨母是长姐,可即便姨母已经到了头发花白的年纪,也依然肯掏心掏肺地将她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养大。

    她手中的海棠印是段氏一族的族印,此印不仅代表着她是一族之长‘老祖宗’的身份,此印还可以诏令段卫。她深知此印贵重无比,要小心戴着。

    姨母没了,这段氏的天便落在了她一人的肩上。

    哭够了,她便让樊mama将虎符放回原处,紧接着打开房门,肿着一双红彤彤的双眼观察着众人。

    她看着众人,声音哽咽地吐出一句话:“老祖宗,殡天了!”

    “母亲!”

    “大母!”

    一时间,段府上下充斥和回响着痛苦欲绝的声音。

    次日,段府便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段桑颜跪在灵前,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都无动于衷。昨日还稚嫩的眼神,今日就多了一丝憔悴和沧桑。

    就在这全府上下都为老祖宗哀悼时,段明之突然带着一家子人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一进入堂内,他便指着段桑颜,充当着一副严父的模样训斥道:“阿颜,你如今尚且年幼,怎能担得如此重任?若你今日肯将海棠印交出来,此事既往不咎,你依旧是段府的大小姐。”

    段桑颜在樊mama的搀扶下从蒲垫上站起身来,她打量着每个人的神情,尽是对她执掌海棠印的不甘,和鄙夷。

    “二兄,二嫂。海棠印是姨母亲手交给我的,按照族中规矩,谁能接手海棠印,谁便是下一任‘老祖宗’。”

    “可你尚且年幼,族中之事你又不懂。不妨这样,你将海棠印交给为兄,由为兄替你保管。等来年你长大时,为兄再将此印还给你如何?”

    段明之已是中年,这些年段氏的生意也极为的好,吃的他满脸横rou,一笑起来,便同一头猪一样,难看至极。

    段桑颜嗤笑一声,面色凌厉道:“二兄的算盘打的真是响,怕是阿颜将此印交由你的那一刻,阿颜也会从族谱中除名吧?”

    “阿颜meimei,”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段笑笑忽然站了出来,替自己的父亲解围道:“阿颜meimei这是哪里话?我父亲只是好心替meimei保管此印,等到meimei及笄时,此印便会归还meimei。‘老祖宗’的位置,不还是你的嘛!”

    段桑颜一把甩开她的手,望着比她高半个头的段笑笑,毫不客气地斥责道:“谁是你meimei?我母亲是老祖宗的亲meimei,我与你父亲和叔伯为堂兄妹。你应当唤我一声小姑姑才对。你唤我meimei,莫不是你想要取代你父亲的位置不成?”

    段笑笑被她此刻的气势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可她说的一点没错,若按辈分,本就是如此的。便是当今陛下,也得唤她一声小姑姑。

    瞧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委屈,段于氏立刻站出来护犊子道:“段桑颜,你真不愧是老祖宗养大的。竟这般伶牙俐齿?可笑笑只是个孩童,不知礼数,你既为她的长辈,不是更应该忍让三分?”

    “忍让三分?二嫂何时聋了?”

    “你竟敢对长辈出言不逊!你!”说着,段于氏忽然举起手,一副作势要打她的样子。

    一旁的樊mama见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并用眼神警告她。

    段桑颜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二嫂,我此刻已然不是小孩子了。我是‘老祖宗’,一族之长!我有何不能训的?”

    “你对老祖宗出言不逊,才当真是该打!”随着话音落下,樊mama的巴掌便狠狠地落在了段于氏的脸上。

    有了樊mama撑腰,段桑颜更是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候,族中的其他人也纷纷闻声赶来这里,他们看了看哭的梨花带雨的段于氏,她正捂着红肿的脸像只受了委屈的猫一样被段明之紧紧抱在怀中。

    为首的段华川是已驾鹤西去的老祖宗的幺弟,也是唯一一个活着的了。现如今老祖宗仙逝,那他便自然而然成为了族中最能说教段桑颜的人了。

    “阿颜,你怎可纵容蛮奴对大房夫人不敬?还不赶快赔罪!再说,你二嫂说的也没错。‘老祖宗’只是一个称呼,可被称为‘老祖宗’的人只能是一族之长。阿颜你尚且年幼,老jiejie也是一时心急,故才将位置传给你。你姨母糊涂,可你不能糊涂啊!”

    看着段华川心急的跺足的模样,她的目光不禁落在他的左腿上。

    他如今有命在这里为难她,可都是老祖宗的功德。

    别人能忘,段桑颜可没有忘记他当初是如何刁难老祖宗的。他自幼不学无术,唯一的爱好便是赌钱。当都城中与他同龄的儿郎都已金榜题名时,他却独树一帜,反倒还将家产败了个精光。这之后他便来求老祖宗救济,老祖宗让人放狗将他赶了出去,后来他乞讨为生,在街上被追债的人生生打断了一条腿,是老祖宗大发善心,才将他治好,没能成了残废。

    如此一个人教训她?他还不配!

    “樊mama,放狗,将此人赶出去。”

    “是。”

    此话一出,即刻引起了众人的喧哗。

    段华川瞪大了憔悴的双眼,气愤地指着段桑颜久久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居然,你敢.......”

    段桑颜摆出一副老骥伏枥的姿态,拦下欲再次出手的樊mama,语气狠厉地反驳道:“你将家产败光,老祖宗没有将你从族谱中除名已是仁至义尽。她治好了你的腿,可不是让你在这里为难我,容你放肆的!”

    “段桑颜,你怎可对长辈不敬?!”段明之在一旁煽风点火。

    “他也算是长辈?你们都听好了,我会秉着一颗公正的心为段氏一族谋福。但若有人故意与我过不去,我也定会按照族规处置。至于你段华川,老祖宗早就不认你当一家人了,你凭何是我长辈?你若识相,就自己出去,否则,我便要效仿老祖宗,放狗将你赶出去!樊mama!”

    一旁的樊mama已经严正待命了。

    段华川哪里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她这股子教训人的气势,当真与他那过世的老jiejie一模一样。小小年纪便是如此,长大后怕是能颠覆风雨了。

    反正段明之这小子也没将他当亲娘舅看过,他又何必惹怒段桑颜?万一真的放狗,他跑都来不及。

    事实证明以暴制暴还是有用的。

    段桑颜回过身,面向棺椁,强忍悲痛地对众人说道:“时辰已到,请老祖宗.......起灵!”

    无论如何,死者为大。

    等将老祖宗下葬后,再夺过海棠印也不迟。

    段桑颜头戴白布,身着孝服,走在一行队伍的最前面。樊mama和自己的女儿则分站两旁,手中各扛着白幡。离棺椁最近的人则挥洒白色的铜币状的纸钱。而家中其余族人则按辈分大小紧跟在棺椁的后面,他们要哭,要唱悲歌,以送老祖宗。

    如此悲壮的场面,就连路旁驻足观看的路人都情不自禁地落泪。

    眼泪接连地夺眶而出,段桑颜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

    四岁的时候,陛下的生母,她的堂姊身患重病而逝,老祖宗便是那时落下了病根。她看见堂姊被装入一个如水晶般透明的棺椁里,再没醒来。记得那一日,老祖宗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独坐一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如今她才明白,那日的老祖宗才是最悲痛之人!

    原来情到最悲痛之处时,无声的哭泣,才是最正常的。

    .......

    原本老祖宗是要入段氏祖坟的,陛下仁厚,恩许老祖宗可入皇陵,以太后之礼厚葬。

    众人等在皇陵处,不多会,狂风暴雨突然降临。

    樊mama的女儿芷桃紧紧跟在段桑颜的身边,为她撑着伞。两人年纪相当,可芷桃要比她矮小一些,撑伞时也较为吃力。

    段桑颜从她手中接过伞,轻声对她说:“你去樊mama身边,我去看看堂姊。”

    她望向陛下所站之处,那里便是堂姊的碑墓。陛下说堂姊过世的早,能将老祖宗埋入皇陵已是他尽力而为了。

    老祖宗最疼爱堂姊,与堂姊之间相隔几座碑墓,想必她是不会怪罪。

    不等段桑颜走近,陛下忽然起身,在宫婢和宫使的簇拥下大步离开了皇陵。

    她来到碑墓前仔细端详上面的字。

    “堂姊,姨母来陪你了。你们此时,一定相见了吧?”

    这时候,风雨逐渐小了些。

    她转身之际,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这里是皇陵,除了陛下以外,任何人不得谕旨不得进入。

    难不成是来这里偷吃贡品的小贼?

    她不知自己何来的勇气,竟一步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在一个没有名字的碑墓前,一个看起来肮脏不堪的孩子正狼吞虎咽的吃着贡品,许是吃的太入迷了,连她的存在都未感知到。

    “你是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在这里偷吃?”

    那个孩子猛然回首,眼神凶狠地瞪着段桑颜。他上下打量她的装束,突然朝她龇牙咧嘴的,似乎是要吓唬她。

    可段桑颜根本不怕这个,甚至还觉得他有些幼稚。

    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扔给那个孩子:“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快把我的披上吧。只是你莫介意这是孝服。”

    这般年纪就沦落至此,怕也是个苦命之人。怕是不得已才来此偷吃的。罢了,我便不告诉樊mama了。

    “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来巡视,你还是哪里来的便哪里回去吧。若是被他们抓住,皮开rou绽事小,若被当做那南鸢国出逃的十三皇子,便是人头落地了!”

    扔下此话后,段桑颜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那个孩子也抓了一把剩下的食物藏进衣兜里,然后披上少女给他的衣服,准备起身离开。他的脚刚刚踩下去,便突然觉得不适。他低下头一瞧,不知何时,那个少女的玉珏竟落在了这里。

    他拿起玉珏回身张望,可早已不见那少女的踪影。

    就在这时候,巡视兵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为了保护自己,他只能先将玉珏藏起,先离开这里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