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限将至（一）

    一时间，段府上下忙成了一锅粥。芷桃和樊mama看护在段桑颜的身边，用干净的水为她擦拭身子，请来的医士不顶用，裴九思便拿着自己的帖子去宫里请医官来。来来回回三四趟，可人人的说辞都是一样。

    就连太医院最德高望重，号称药到病除的冯医官也摇摇头说：“姑娘已经是孤灯残烛，撑不了多久了。你们还是赶快准备后事吧！”

    樊mama已经痛心疾首了：“冯医官，我家姑娘自幼身子康健，这么多年都不曾生过什么病，怎么会......医官，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家姑娘！”

    守护在床边的芷桃紧咬牙关，憋着不哭出声。

    冯医官有些面露难色。裴九思见状，便作势将他请过一旁。

    两人来到门外角落里，裴九思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轻声询问道：“冯医官，段姑娘日后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若是她此刻出了什么事，只怕陛下.......”

    冯医官神色犹豫地哀叹了一声，道：“裴公子，其实下官有话，但......不能在这里说！”

    裴九思这可感到有些奇怪了：“这里是段府，这满屋子都是她身边最信任之人。”

    “......”

    冯医官还是不肯将实话说出来。

    这时候，樊mama忽然寻了出来，她摸着墙来到冯医官的面前，强装镇定地说：“若是医官不放心，那便请裴公子做个证人。若是老妇人有对不起姑娘的地方，裴公子就一剑要了老妇人的命！同样的，府中任何人若有背叛，亦可如此！绝不手下留情！”

    她又抓住冯医官的手：“医官，我深知你在担忧什么。可若是你蓄意隐瞒，不救我家姑娘，只怕陛下，会更要怪罪于你！若是我家姑娘出了事，陛下一怒之下，说不定还会要了整个太医院人的命！医官，你可要想清楚了！”

    “好好，我说我说！”横竖都是死，倒不如博上一搏。

    冯医官又将二人向角落里扯了扯，声音又放低了些：“其实段姑娘她并非是发病，而是中毒！”

    樊mama和裴九思都略微吃惊。

    樊mama仔细回想着近几日的吃食，实在不解地说：“可，可我家姑娘挑剔，做饭的厨娘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人。他们都念及老太太的恩德，再说，再说他们的身家性命和户籍都攥在姑娘的手里，他们不会，不会的......”

    “段姑娘她气息渐弱，时而大喘气。身体肌肤十分干燥，如同多日缺水一般，指甲略微发黑，眼睛无神。这都是中毒才有的迹象！可话说回来，下官却实在不知这究竟是何种毒药。”

    “难道我家姑娘，就没救了？”

    裴九思下意识地扶正了面具，随后突然想到什么：“冯医官，我曾在书上看见过，说只要用量得当，便可使以毒攻毒之法？你觉得，此法可行？”

    “以毒攻毒......”冯医官摸了摸山羊胡，思虑一番道：“此法原是不得已为之，乃是下策！段姑娘所中的毒有阴狠、泼辣之性。恐贸然用此计策，若治好了便是人尽欢喜，若是刺激姑娘身上之毒分散游走，那便是真的将姑娘送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话音落下，樊mama一时承受不住差点昏倒过去。她连忙用手撑着一旁的柱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珠在眼眶里来回打转，似是在思考。

    裴九思也下意识地侧过身去。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了猛烈咳嗽的声音。几人闻声，连忙朝屋内跑去。

    “姑娘？姑娘醒了吗？姑娘醒了是不是？”樊mama着急地一步一问着。

    可是进了屋子，却是看见段桑颜像挺尸一般，睁着铜铃般的双眼，微微张着嘴就是不说话。冯医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令人惊悚的场面，着急上前为她诊断。

    随后慌神地说：“看姑娘这样子，怕是毒已经深入骨髓。要想救姑娘的命，就必须即刻将这毒查出来，方才好对症下药！”

    樊mama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又要面对这样的场面。她自幼侍奉的老太太，驾鹤西去，现如今，就连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也要随风而去。如此场面，她痛心疾首，那种感觉，就犹如是正被人五马分尸一般！

    悲痛之时，她也没有忘记老太太的嘱托。

    “裴公子，”樊mama突然一把抓住裴九思的手，缓缓跪在了他的面前。

    裴九思见状连忙搀扶起，不解地看着她。

    樊mama恳求着：“裴公子，老妇人腿脚不济，我这小女儿和府上的小厮婢女们又无身份。看来看去，就只有求裴公子出面去求陛下！”

    “陛下又不是圣手，眼下还是多请些医士和医官来！”

    “不！如果我家姑娘真的撑不住了，她最想见的人只有陛下。老妇人恳求裴公子将陛下请来，见我家姑娘最后一面吧！求裴公子帮帮忙吧！”

    “你别这样。我去就是了！”

    临了，裴九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段桑颜，随后才步履匆匆地出了府门，快马加鞭地赶去王宫。

    ******

    与此同时，在侯府外久久等着的小厮忽然回到了堂中，对来来回回焦急踱步的成阳侯夫人回禀道：“夫人，一匹快马从段府出来，向王宫去了！”

    闻言，成阳侯夫人突然失神，坐了下来。她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嘴里反复低喃着：“完了，完了，这下我们家彻底完了......”

    一旁的成阳侯面色不解地盯着恐慌的夫人，试探性地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成阳侯夫人猛然起身，捏着手中的绢帕，狰狞着说：“完了官人，我，我这次......似是把全家给害了.......”

    成阳侯听后起身，伸出手去温柔地抱着她，轻声安慰道：“夫人莫要着急。此事与夫人无关，推段桑颜下水的又不是夫人，是襄阳王妃和汝阳王妃！”

    成阳侯夫人一把推开他，压低声音斥责道：“你浑说什么？你又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是她们做的？”

    “不是夫人回来说，看见她落水时，只有襄阳王妃和汝阳王妃在她的身边吗？即便不是她们推的，那也是另有其人。便是陛下查个底朝天，也不会查到我家夫人的身上！夫人大可宽心！”

    说着，他又坐下来，继续摆弄起罐子里的蛐蛐来。

    成阳侯夫人气愤地走上来夺过他的罐子，随即扔在了地上，并斥责他没心没肺。

    “你没看见有多少医官医士朝她府里去吗？小厮说了，他们个个都是垂头丧气着离开的。你可知是何意思？性命攸关的大事，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还有心思逗趣？！”

    “夫人呐，若是她出了什么事，陛下要罚也是罚襄阳王妃和汝阳王妃。此事是发生在襄阳王府里的，又牵扯到了汝阳王妃。无论如何，也是查不到夫人头上来的！”

    “你闭嘴！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你也不想想，段桑颜回京才几日就出了这档子事。陛下岂能不大查彻查一番？秋宴那日我得罪了她，今日宴上我又在场与汝阳王妃发生不快，若是陛下迁怒于我，那你的侯爵之位，我们孩儿的前程，就都毁了！”

    成阳侯眉头紧锁，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

    “夫人所言并无道理。不如这样，我即刻着官服去宫里一趟，打听打听段桑颜的事？”

    “不，不。”成阳侯夫人思虑了一番，对他说：“想必此刻陛下已经知道了段桑颜危在旦夕，你若此刻去，陛下定会先怀疑到你的身上！要去也是我去。”

    片刻之后，段府上。

    她刚刚进入段府，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她回身望去，并行礼道：“臣妇，见过陛下！”

    百里仇丝毫没有理会，而是大步扬扬地略过了她。

    他们还未进入房间，便听见从房里传出的悲痛欲绝的哭声。百里仇恨不得三步并作一步。等来到了房间，段桑颜已经不像方才那样挺尸般的躺着了，而是面色安详地睡在床上。

    百里仇连忙跑去床边，紧握着她的手，可她手掌冰冷刺骨，又不得不迫使他放下。

    他质问跪在一旁的冯医官：“你医术高明，怎会查不出缘由？”

    冯医官也是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说：“回禀陛下，段姑娘所中之毒臣实在前所未见。臣身为医者，治不好段姑娘，心里也着实悲痛！”

    百里仇心情复杂地盯着段桑颜，又对冯医官说：“朕带来了一株千年人参，你看看可否用上？”

    冯医官则答：“禀陛下，人参固然有用，但于段姑娘而言，也是暂且吊命！还是只有查出此毒，对症下药为好！”

    “你是医官，你都查不出来，难道还指望朕来查吗？！”

    龙颜大怒，房内的众人都纷纷跪在地上，不敢轻易言语。樊mama和芷桃也害怕地压制住自己的哭声。

    百里仇长舒一口气，整理情绪，语气缓和道：“在朕查清楚此事原委之前，你必须把她的命给朕保住。用人参短暂续命也好，用以毒攻毒也罢，哪怕日后她要终身要泡在汤药罐子里，也得给朕活下来！”

    “是！”

    此时的樊mama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