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笔趣阁 - 武侠小说 - 剑履南宫在线阅读 - 7-白云一片去悠悠

7-白云一片去悠悠

想到恐怕是那毒发了,心下大急,自知道自己中毒无解后,他已不那么怕死,但若是死在华阴县内,不知要传染害死多少人,华山也得背上一个祸害百姓的弥天大罪,那可真就是作孽了!想到此处,他紧握双拳,拼命忍痛支撑住身体,可他每使出一分力,那后背的痛便以百倍之数传来,那疼痛排山倒海,犹如火燎,又如刀割,希言紧咬牙关,死撑着缓缓坐起身来,背上那剧痛如潮水般不停涌来,希言似乎连呼吸都不顺畅,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满脸惨白,汗如雨下,硬是连哼也没哼出一声来。

    “啪、啪、啪!”突然,一阵拍掌之声猝不及防传来,希言大惊,循声一看,只见珠帘之外,一人坐在黑漆松木桌边,手里端着一杯茶,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

    希言又惊又怒,脱口喊道:“独孤前辈!”

    独孤问俗裂嘴一笑,道:“不错,神志尚算清楚。”

    希言浑身剧痛,咬牙道:“前些日子我冒着风雪为你送药,你却为何要恩将仇报!为何非要害死我?”希言心情激愤,声音竟微微颤抖。

    独孤问俗“哦”了一声,却道:“小子,你这话却是大大不对。”

    希言怒道:“我哪句话不对了!”

    独孤问俗喝了一口茶,悠然道:“其一,你冒雪送药,我很承你的情,可在虎跳涧时,不是我让银月救你,你还能在这里跟我理论?”

    希言听罢默然无语,独孤问俗说得没错,他不仅救了自己一命,还救了沐沁儿一命,说来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独孤问俗见他不再发怒,又道:“其二嘛,你口口声声说我要害死你,可你死了吗?”

    希言明知独孤问俗强词夺理,偏偏又说不过对方,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大声叫道:“我是没死,可我现在比死还难受!我欠你一命,眼下就做个了断,你快快取走罢!”

    独孤问俗放下茶杯,摇了摇头道:“我辛辛苦苦将你救下来,你却这般不珍视自己的性命,真是枉费我一片好心。”

    希言怒急攻心,那痛感来势更加猛烈,他支撑不住,一下倒在了床上,只听他喘道:“你瞧瞧,这便是你、一片好心!”

    独孤问俗掀起珠帘,走到床头,凝目看了一眼希言,见他疼得脸色煞白,旋即两指疾点,在希言攒竹、极泉、合谷三个xue位上点过一遍。希言痛得一动不能动,不知这独孤问俗又要做甚么妖,只能把自己当个死人任他摆布。

    独孤问俗冷哼一声,道:“那日里情势危急,你虽被救了上来但腰眼大脉差点被那绳索勒碎,若不是我为你种下蛊毒激发你的护体内劲,你怕是连那日都活不过。”

    独孤问俗一边说着,一边竟运起功帮希言推拿起来。希言痛感大大减轻,皱眉道:“你是要替我解毒?”

    独孤问俗摇头道:“你师父没跟你说?这毒可灭不可解。”

    希言在山上边听忘机先生对师父说过这句话,可后来却被岔转了话头。他急忙问道:“这句话到底是甚么意思?”

    独孤问俗皱眉道:“你当真要听?”

    希言苦笑道:“你们怎么都这个鬼样子?说吧,小道我早已看淡生死,只是不愿当一个枉死鬼。”

    独孤问俗听罢点头一笑,道:“妙哉,隐丘居然收了这么一个生死看淡的关门弟子,那我便说给你听,你可别被吓到了。”

    希言点点头,闭上了双眼。只听独孤问俗道:“要解这个毒,就要连中毒之人一起焚烧,直至烧为灰烬,那毒便被灭了,但要活着解毒,恐怕得请太上老君他老人家下凡。”

    希言听得心惊rou跳,虽然之前已知道此毒猛烈,但始终抱了一丝希冀,现下耳听下毒之人亲口说出此话,心里那最后一丝希望也幻灭了,他缓缓闭上双眼,不想再说话。

    独孤问俗看了一眼希言,一边运功一边道:“怎么,这就被吓破胆了?”

    希言鬼火乱冒,睁眼怒道:“换成你试试?”

    独孤问俗听罢冷笑一声,森然道:“你怎知我没有试过?”

    希言惊道:“此言何意?”

    只见独孤问俗缓缓举起右臂,左手揭开护臂,手臂上雄壮肌rou渐渐露出,那独孤问俗虽已年近五十,但看起来仍孔武有力。

    “啊!”希言不禁一声惊呼,只见那独孤问俗右臂上也附着一层紫黑血斑!那血斑宽约一寸,边缘如树根一般深深扎入肌肤,整条血斑如带状蜿蜒向上,直没入衣袖之中。

    希言震惊不已,寒声道:“前辈你也......”

    独孤问俗绑好护臂,却没有回答他,只听他道:“我且问你,中毒以来,你可有不适之感?”

    希言略一思索,道:“除了先前毒发疼痛难忍,其他时候好像没有甚么不适。”

    独孤问俗又问道:“那你是否感到自己内力突然提升不少?”

    希言回想了下昨晚经历,点头道:“确实是有所提升,可这却是为何?”

    独孤问俗站起身来,负手踱步到窗边,缓缓道:“众人都道这活尸毒是武林毒瘤,闻之色变,殊不知这其实乃是真腊佛国的至高武道!”

    希言大惊道:“至高武道?!”

    独孤问俗立在窗边,金色暖阳洒下,映得他的背影竟有些刺眼,只听他沉声道:“在云南以南,有一片深海,深海西岸,便是那神秘的真腊佛国。那真腊崇佛尚武,但他们练武之道却与我们截然不同,我们讲究内外兼修,但他们却找到了另外一条捷径,那便是蛊毒术。”他深吸一口气,又道:“这蛊毒术是以蛊虫植入身体,蛊毒混入血液,便会激发体内潜能,使受蛊之人力气暴增,便是稚弱孩童,也能与成人匹敌。而你,则会更上一层楼,因为我已将夜叉蛊母种到你身上,蛊母是寻常毒蛊的祖宗,日后你若练成神功,必非同凡响!”

    希言自幼接受正派武学熏陶,深知习武之人最重根基,从未听过用蛊毒能助长功力,直如在听天方夜谭,良久道:“这怎么可能!哪种武功会这般练法?”

    独孤问俗冷笑一声,道:“我原以为你天赋异禀,会与那些华山门人有所不同,没想到你也是井底之蛙,眼中永远只有井口那么大一片天。”

    希言最重华山声誉,当下不服气地道:“前辈此言差矣,华山武林正统,从开山以来,不知出过多少名震江湖的英雄豪杰!何来井底之蛙一说?”言罢一顿,低声道:“便如您这般武功高强,不也是华山出来的么。”

    独孤问俗冷哼一声,却找不到话来反驳希言,冷冷道:“油嘴滑舌!”

    希言此时身上痛感已消,他缓缓坐起身来,低声道:“难怪我这两日内力大增,想来真是这蛊毒起了作用。”

    独孤问俗冷笑道:“这算得了甚么!真腊国最厉害的蛊毒术名唤涅槃内劲,练到第十层后神通可以通天彻地,天下莫能与之匹敌!十余年前我放下华山大弟子身份,专心修炼此功,足见它有多厉害。”

    希言皱眉道:“可它再怎么厉害,练功之人最后不也得死得惨不堪言么?”

    独孤问俗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蛊毒术对人的反噬会逐日加深,待那受蛊之人再也受不住那万虫噬心之苦,他便会浑身溃烂而死,而身体里寄生的蛊虫会控制那死人的身体暴起伤人,寻找下一个宿主,那受蛊之人最终便成了真正的行尸走rou,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活死人!”言罢冷冷望着希言。

    希言苦笑一声,道:“那修炼这“至高武道”却有何用?”

    却听独孤问俗哈哈大笑,道:“问得好!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偏偏就有那么几个绝世高手,他们悟得了涅槃内劲终极奥义,不仅没有被蛊虫反噬,反而与蛊虫融合为一,内力天下无敌,永远不会受那万虫噬心之苦!”

    希言看他这得意模样,皱眉问道:“这几个绝世高手里,莫非便有前辈?”

    独孤问俗不置可否,直视希言道:“小子,天下武学并无好坏,你用它来行善,他便是至高武道,你用它来行恶,那便是活尸蛊毒。便如砒霜一般,你可用它杀人,也可用它救命,端在用药之人一念之间。”

    希言细细品味独孤问俗所言,觉得他说得似乎也有道理,暗暗点了点头。忽然他想起一事,斜目道:“那前辈为何要用这“砒霜”杀人?”

    独孤问俗一怔,道:“此言何意?”

    希言霍地站起身怒道:“我又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你把这蛊毒种到我身上,与杀我何异?”

    独孤问俗直直盯住他,眼中闪出奇异光芒,冷笑道:“你又怎知你不是?”

    希言听罢一惊,腾腾倒退两步,寒声道:“前辈,我哪里得罪了您,您要杀我下手便是,可别拿我取乐!”

    独孤问俗道:“要练成巫蛊术而不被反噬,练功之人必得有灵根护体,早在落雁峰顶那夜,我便看出你是这种体质,那日在虎跳涧救起你,我运功去瘀之时在你奇经八脉中走了一遍,更加确定无疑了。”

    希言颤声问道:“灵根护体?那又是甚么?”听到这里,他那本已破灭的希望仿佛又死灰复燃。

    独孤问俗仰头望向窗外碧空,眯着眼道:“以后你便知道了。”他略一顿,转头向希言道:“小子,你知道么,这世人多如牛毛,可有这体质的人,到现在我只找到三个。那便是你、我,还有......”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眼中似乎多了几分索然之意。

    希言还待再问,却听独孤问俗道:“好了,这次我给你压制住了蛊毒,一年半载蛊毒应是不会再发了,但你若不修炼那涅槃内劲,最多管上三个月,日后体内蛊虫不受约束,那你可会死得惨不堪言。”说罢他略一顿,似乎在思索甚么,片刻只听他道:“此间我还有事要办,先给你传授几句涅槃内劲功法口诀,你且记住了。”说罢便将涅槃内劲第一层的功法口诀念了两遍,那口诀仅有百余字,希言本就记性奇佳,他虽不愿修炼这邪门的功法,但想着记住后以后或有他用,便暗暗记了下来。

    那功法字数不多,也没有希言想象中的阴毒练法,却在讲如何练气,这与华山内功倒不谋而合,他正暗自讶异,却见独孤问俗斜眼盯着自己,却没有移步。

    希言奇道:“你不是要走吗?”

    独孤问俗皱眉道:“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懂?”

    希言一愣,道:“此话怎讲?”

    独孤问俗“咝”地吸了一口气,沉下脸道:“我辛辛苦苦授你这武林绝学,适才又与你讲了那么多,你真当我闲得慌?”

    希言呆道:“难不成我还要付费么?”

    独孤问俗听罢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解惑为师,传道为父,你难道不知?”

    希言听罢恍然大悟,原来独孤问俗想收自己做徒弟,所以才救下自己,又将那蛊毒术传给了自己。想通此节,他片刻也没有疑虑,当下跪倒在地,以额触地。

    独孤问俗欣慰笑道:“这还差不多。”

    却听希言埋头道:“前辈,多谢您一片苦心!先前我一直以为你要毒害我,多有冒犯,还望海涵!不过……”

    独孤问俗听出来他根本没想拜师,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只听希言又道:“华山待我恩重如山,师父待我视如己出,要我改投他派,我是宁死也不会答应的。至于那甚么灵根护体,泱泱大唐,相信前辈还能找到其他人来承您衣钵!”

    独孤问俗怒哼一声,森然道:“不识好歹!你身中蛊毒,若不修炼涅槃内劲,三五个月内你便要毒发身亡,那时可别要后悔你今日之言!”

    希言微笑道:“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没人不怕死,但若要我背师弃道,我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况且若今日我背弃师父投拜前辈,明日遇上比您厉害的,我岂不是又要改换门庭?您若收了这种弟子,面上怕也无光。”

    独孤问俗听他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节,竟不禁暗暗点了点头,忽然发觉不对,怒道:“好!说得好!那你赶紧准备后事吧!死前记得交代他人,要用火烧得干干净净!”言罢负手立在窗前,气得背过身去。

    希言起身拍了拍膝上灰尘,躬身道:“多劳前辈挂怀。”

    独孤问俗重重的一哼,只见他略一提气,登时灰影一闪,人便掠出了窗外,希言追到窗前,却见街上往来行人熙熙攘攘,哪里看到独孤问俗的身影?

    希言满心烦闷,颓然坐到圆桌旁,独孤问俗刚喝过的茶杯还冒着丝丝热气,希言感觉似乎自己的生命也如这袅袅茶烟一般渐渐消逝。

    沐沁儿一早便到四处城门去打探独孤问俗下落,那其余三处守将早已从左庆余那里得知这女魔头大驾华阴县,莫不早早地下城楼迎接,可惜他们职责本是把守城门关隘不出乱子,至于那进进出出的人如过江之鲫,他们哪里留意到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沐沁儿跑了一圈,空无所获,眼见快到午时了,只好悻悻返回云上居客栈。

    沐沁儿走到希言门前,眼见房门紧闭,里面似乎还有动静,不禁心头一紧,生怕是他剧毒发作了,连忙推门冲向屋内,便在此时,只听“哗啦”一声,一道人影冲将出来,沐沁儿虽身怀武艺,但事发突然,她还不及躲避,便生生被那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也没料到门外竟然有人,要收住去势已是不及,霎时便撞上了沐沁儿,两人站立不稳,双双摔倒在地,那人不偏不倚,正好压在沐沁儿身上。

    此时两人终于看清对方面目,不禁同声叫道:“是你!”

    原来冲出来那人正是希言,他眼见已届午时,他心悬今日的封禅大典和师父安危,急急冲出门去想找人探听一番,不料正巧撞倒沐沁儿。

    两人相拥倒在地上,那希言紧紧压在沐沁儿柔软纤细的身躯上,两人脸庞相隔不及两寸,急促呼吸声清晰可闻,眼见沐沁儿脸上飞起粉霞,樱口微张,一双妙目璨若星子,睫毛轻轻颤动,希言不禁看得呆了。

    沐沁儿被希言紧紧抱住,感觉瞬间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一身软绵绵地竟渐渐发起烫来,眼见希言秋水般深沉温柔的目光直直瞧着自己,更是感觉自己呼吸都乱了起来,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虎跳涧那日,自己被希言牢牢护住,那感觉无比安心。

    两人似乎被最神奇的武功隔空点xue一般,被牢牢地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那希言大脑一片空白,甚么清修禁欲,甚么求法证道,通通跑到九霄云外还给太上老君了。沐沁儿眼见希言英俊的脸庞似乎一点点向自己靠近,心里又是害怕却又有一点点莫名欣喜,竟无力地闭上了双眼。缱绻温软气息瞬时弥漫,柔情流转如梦似幻,眼见两人便要柔唇相接。

    “咳!”正当两人情迷意乱之际,只听有人重重一咳。两人如被当头棒喝,霎时清醒过来,希言就地一撑,整个人如同拉线木偶般直立而起,他伸手一拉,沐沁儿也被轻轻巧巧拉了起来。

    两人神情无比慌乱,仿佛是去偷盗被当场逮了个正着,转头一看,却见那掌柜手里提着茶壶跟果盘,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俩。

    “两位客官,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掌柜嘻嘻笑道,“咱云上居的上房软榻比不上这地板么?”

    希言寒着脸道:“掌柜你误会了,我们只是不小心......”

    那掌柜笑道:“年轻人可要小心点!”说罢意味深长地望着希言一笑。

    希言眼见这掌柜误会越来越深,生怕传出去有损沐沁儿清誉,忙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

    那掌柜大手一挥,笑道:“甭解释啦,谁没年轻过!想小人当年啊,虽不及道长英俊潇洒,那也是咱华阴县出了名的......”掌柜洋洋得意地还没说完,却听“啪”地一声,房门紧闭起来,沐沁儿早已拉住希言进了屋。

    掌柜讪讪地收回了还悬在半空的手,摇着头笑了笑,转身去了。耳听那掌柜“登登登”下楼而去的脚步声远去,两人在屋内背对而立,气氛无比尴尬。

    良久,沐沁儿扯住衣角低头问道:“身子好些了吗?”脸上红霞仍未褪去。

    希言连忙点头,道:“好些了!”

    说完,两人又没话说了,呆呆站在原地。忽然,希言看到圆木桌上的茶壶,赶忙上前为沐沁儿倒茶,他手忙脚乱,那茶壶盖子又掉在了地上,茶水洒了一桌。沐沁儿眼见他这一副狼狈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希言寒着一张脸笑道:“我手笨,让你见笑啦!”

    沐沁儿笑道:“你不仅手笨,脑袋也跟手差不多。”

    希言点头道:“若是他人说我笨,我肯定会跟他理论三天三夜,但若沁儿说我笨,那我是真笨无疑了。”

    沐沁儿一脸惊奇道:“手和脑袋都笨,偏偏这嘴可精灵得很。”

    希言摆手道:“都是受沁儿熏陶,略微长进了一点,不值一提!”

    沐沁儿浅浅一笑,道:“你这油嘴滑舌的功夫恐怕骗了不少小姑娘吧?”

    希言正色道:“禀沁儿姑娘,小道在华山二十年,身边全是男人,连后厨看门的狗都是公的,若要说我骗小姑娘,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沐沁儿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禁“噗嗤”一笑,那笑靥如花,恰逢初春的艳阳折射进屋内,希言感觉顿时满室生辉,望着她怔怔说不出话来。

    沐沁儿眼见他又发起呆来,娇嗔道:“瞧甚么啊!”

    希言回过神来,忙道:“没甚么!”突然他想起一事,急忙问道:“沁儿,今日华山封禅大典一切顺利么?我师父还好么?”

    沐沁儿点头道:“我回来的时候去南门问过左庆余,封禅大典一切顺利,待午间宴席一了,殿下和大臣们就要下山回京。”

    希言长舒了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暗道:“看来梦和现世真是相反的!”

    沐沁儿蹙眉道:“可惜我走了一圈,也没找到独孤问俗的下落。”

    希言冷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你四处找他,他却偏偏自己找上了门。”

    沐沁儿大惊道:“他来过了?你没事吧?”

    希言笑道:“我没事,他就是过来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

    沐沁儿奇道:“他说甚么了?”

    希言便把适才独孤问俗所言一五一十地讲给沐沁儿听,末了苦笑道:“反正他杂七杂八说了半天,就是说我这毒没救了。”

    沐沁儿听罢腾腾后退两步,杏目圆睁,一时说不出话来。希言见她这副神态自知失言,忙安慰道:“也不是完全没救,他说过这活尸毒其实是海外的高超武学,练到后面,便可控制毒势,性命无虞啦!”

    沐沁儿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颤声道:“真的吗?”

    希言自己也不信,但他不愿看沐沁儿为自己难过,当下拍了拍胸脯道:“我们道家常讲,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或许真的存在那种玄妙武学,我亲眼看到独孤问俗自己也中有此毒,但他照样生龙活虎的呀!”

    沐沁儿听罢面色稍缓,只见她秀眉轻蹙,仿佛在思索甚么,良久,只听她道:“独孤问俗应该只是这毒功的习练者,而绝非创制者,当下我们只有随着他这条线索找到尸毒功的起源,或许能寻得解药。”

    希言听罢暗暗点头,但这茫茫世间,却要去哪里寻起源?想到这里他难免有些丧气,轻轻叹了一口气。

    沐沁儿瞧他一脸萧索,紧紧握住希言双手道:“你放心,再难我也陪你一起!”

    希言听沐沁儿对自己如此亲昵,心里顿时开心起来,当下笑道:“沁儿,你平日里多温柔一些,我那毒便能不药而愈了。”

    沐沁儿秀眉一轩,佯怒道:“你是说我凶么?”

    希言寒着脸道:“还好,还好!”

    沐沁儿“哼”了一声,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希言忽然想起一事,道:“以前我对巫蛊之术也有耳闻,相传此法在苗疆湘西两地,不知与那海外蛊毒有无关联,我觉得还是可以去查探一番。”

    沐沁儿点点头道:“这是个法子,不过这两处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南,那咱们先去哪里?”

    希言皱眉思索片刻,道:“苗疆人迹罕至,咱们还是先去湘西吧。”

    两人一拍即合,简单收拾一番便向城外行去,堪堪走到东门,希言突然听到背后风声猎猎作响,似有人正举掌拍来,希言内力本就不弱,被独孤问俗种下蛊毒以后,内力更是远胜往日,方一察觉有异,护体内劲瞬间激发,翻掌便往后面拍去。来人眼见掌力便要击中希言后背,岂料希言后发先至,背身一掌便击向自己面门,只见他临变不乱,当下一矮身躲开掌击,顺势伸腿一扫,刚猛腿劲呼呼作响扫向希言下盘,这腿法暗带内劲,若是扫中,希言两腿必然不保。

    希言一击不中,已转得身来,只见来人五短身材,全身黑衣,面如白蜡,毫无表情,眼中却精光爆射,一看便知是个修炼内劲的高手。希言足尖一点,身子拔空而起,躲过了那断腿之噩,只听脚下“刷刷”两声破空之音响起,原来是沐沁儿两枚银镖直直钉向那黑衣人,两枚雪花银镖一上一下,上面一枚直击黑衣人胸腹,下面一枚却打向黑衣人身后,封住了黑衣人去路。那黑衣人眼见银镖飞来霹雳般,竟不躲闪,电光火石间,打头的银镖已直直飞到胸前,只见他猛地伸出左手屈指一弹,“乒!”地一声脆响,火花飞溅,那枚银镖竟瞬间倒飞而出,来势比沐沁儿所发更为凶猛泼辣,飒飒作响便飞向希言,此时希言离黑衣人仅一丈远近,希言却要如何避挡!

    沐沁儿大惊叫道:“小心!”飞身跃起便要去接镖,但却哪里来的及!便在这时,只见希言轻喝一声,猛地一拍腰中剑鞘,清雪应声出鞘,希言右手接住剑柄,左手二指瞬间压住剑身,只听他喝到:“去!”那二指一松,雪亮剑身刷地向前弹出,正正击中飞来银镖,丁零撞击之声暴起,那银镖应声倒飞而出,又霹雳雷霆般刺向黑衣人面门。

    希言这拔剑挡镖的身手行云流水,间不容发之际反守为攻,沐沁儿不禁看得心悦诚服。飞镖闪着耀眼银光飞快闪来,那黑衣人不闪不避,竟点了点头,仿佛颇为赞赏,只见他咧嘴一笑,悄然伸出二指,那银镖破空之声立止,希言二人定睛一看,只见那黑衣人两指凌空,指端竟牢牢夹住了那枚银镖!

    希言眼见对方身手不凡,当下停手皱眉道:“阁下有何见教!”

    那人“哼”地一声冷笑,却不答话,只见他手指稍一施力,随即一松手,只听丁零一声,雪花银镖掉落在地,沐沁儿凝目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精钢所铸的银镖竟被生生折弯!

    “拿住那个歹人!”只听城门口一声暴喝,随即只听轰轰脚步声传来,大队守城兵士手持长矛冲将过来。原来那东门守将黎江正在城头把守,眼见沐沁儿遇袭,赶紧带兵过来救人。

    那黑衣人眼见偷袭未果,希言大援又至,更不打话,当下右臂一挥,无数漆黑小针无声射向希言,暗器使出,他旋即往后掠去。希言长剑在手,沉声喝道:“落雁千羽!”当下疾剑飞转,日光下,那剑影旋转如盘,耀眼夺目,只听叮叮细响声不绝于耳,那黑色小针纷纷坠地。

    眼见城门守卫奔袭而来,街上百姓惊恐不已,纷纷四散开来,那黑衣人冷眼望着希言一笑,旋即混入百姓之中,不见人影。沐沁儿赶紧上前拉住希言,一脸紧张地查察看他是否受伤,希言微微一笑,道:“不碍事,雕虫小技为难不了我。”嘴上这样说,其实他心里震惊不已,对方武功内力远超自己,适才为挡对方暗器,连师父亲传的看家剑法落雁千羽都使出来了,若是再走两个回合,自己必然败在对方手下。

    沐沁儿眼看希言无碍,方才松了一口气,只见那黎江奔到近前,一脸惶恐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沐阁主责罚!”

    沐沁儿哪里有空责罚他,挥手道:“你们赶紧封锁城门,严查可疑人士,太子殿下还未离山,不能有丝毫差池!”

    黎江大声道:“遵命!”随即安排人去其他三处城门报信。

    沐沁儿转向希言,问道:“那人可是独孤问俗?”

    希言低头沉吟道:“不是。这人身手虽强,但不及独孤前辈。况且独孤前辈若要杀我,之前在客栈就可以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沐沁儿奇道:“那你还有其他仇家么?”

    希言苦笑一声,道:“我久在山上,也不曾打家劫舍强抢民女,哪里来的仇家?”

    沐沁儿啐道:“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希言一撇嘴道:“那难不成哭么?”

    沐沁儿懒得理会他,她担忧道:“还没出城就被人暗算,这里到湘西数以千里,不知路途上会有多凶险。”

    希言皱眉沉吟半晌,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沐沁儿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忽听希言惊道:“啊呀!不好,我把师父和忘机先生给我炼制的化毒散忘在了客栈里!”

    沐沁儿急道:“你放在哪里了?”

    希言道:“我放在了屋里的镜台抽屉里,麻烦沁儿帮我前去取一下,我要好好查看一下这毒针,看看能不能找出那黑衣人的身份。”

    沐沁儿点头道:“那你在此等我,我取了就回。”

    希言点了点头,便蹲下身细细查看地上散落的黑色毒针。眼看沐沁儿转身急急离去,希言却缓缓站了起来,他抬眼望去,午后那耀目的暖阳里,沐沁儿那窈窕纤瘦的背影越去越远,他轻叹一声,转身便奔出了城门。

    此去路途凶险,他自己已是待死之人,岂能连累沐沁儿同他一起涉险?但若要直说,以沐沁儿的脾气是万万不会答应的,是故他借故支走了沐沁儿,一个人出门而去。

    沐沁儿回到云木居,在希言住的屋子里找了半晌,内外都翻查了一遍,却哪里能找到那化毒散?只好又回到东门。她一到城门边,却发现希言不在此处,她环顾一圈,连希言人影都没看到。沐沁儿心下大急,以为希言又遭毒手,急忙奔到城门下找到了黎江,急问道:“适才与我一起的那个道长人呢?”

    黎江正带人细细盘问出城人士,闻言惊道:“适才你刚走,他便出了城去啊,属下以为沐阁主另有安排,所以也没有加问。”

    沐沁儿何等聪明,瞬间恍然大悟,她又急又气,一顿足骂道:“这个傻子!”忙向黎江问道:“他去了多久了?”

    黎江皱眉道:“怕是有小半个时辰了!”

    沐沁儿听罢便运起轻功,几个纵跃急急追出东门去,黎江忙叫道:“沐阁主休急,属下给您备马!”话还没说完,沐沁儿早已去得远了。

    斑驳树影里,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藏在东门外一棵大榕树上,眼看沐沁儿面带忧色往东南飞奔而去,他剑眉紧锁深深叹了口气,只听他低声道:“沁儿,对不住了!”随即便跃下树枝,却一路往西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