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物
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事情就发生在前面“蟒蛇”故事里提到的那个乡镇。 那个乡镇的老街地势较低,靠河修建,一条石板路,两旁都是土墙木柱梁的瓦房,一下雨雨水顺着屋瓦滴落在街石上,石面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凹坑。 这个乡镇的街头,恰好也是两条河流交汇,汇合后河道却依然狭窄,所以一到夏季雨水充沛季节,水患时常困扰老街居民。 前面故事里也提到了,洪水经常漫到街面,孩童可以在堂屋里骑漂浮的南瓜。 老街就这样熬了上百年,终于在2011年的时候,整个毁于了一场罕见的山洪。虽然当时处理组织得当,人员基本转移到了高处的新街场,但老街已经被暴起的山洪冲刷得荡然无存。 我在前几年去过一次,原来想看看,至少可能还有那条石板路遗迹,却发现重建工程已经在有序开展,在原来老街的旧址上方已经堆砌了厚厚的土石方,已经让人找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对于我们这些露水般来往的怀旧者,不无遗憾,但水毁补贴修建新房,当地乡民一定还是对新生活更充满希望吧,这就好。 “取物”的故事就是探访老街点滴的时候,听原来居住在老街的一位长辈讲起的。 说是老街尾有位老婆子,儿女都在县城,丈夫去世后,就一个人住,平常就做点手工零活维持生计,省吃俭用。 11年发大水那天,倾盆大雨已经下了一两周,水已经快到街面。这个时候,地方上接到通知,说是上游洪峰预计即将形成,要求紧急疏散老街群众。 当地干部赶紧行动起来,组织人员沿街通知,把那些还在拼命收拾抢拿家里东西的人,一户一户往外赶人。 “还要不要命了,还在拿啥子东西?!”整个老街都是嘶哑的喊声,甚至压过了暴雨。 这个老婆子当时就躲在屋子里找她珍藏的事物,转移人员的时候差点被遗漏,幸好有个心细的后生,也是她的邻居,不放心去她家挨屋查看,才把正在里屋往床下面钻的老婆子一把薅了出来。 “又不是地震,是涨洪水多嘛,钻啥子床脚嘛!”后生背着她边跑边埋怨。 “你个砍老壳的,快放老子下来,老子的东西没拿,老子的东西没拿出来啊!”老婆子在这后生背上一边捶打一边疯狂的叫骂。 老街水毁后,老婆子就一直魂不守舍。她儿女从县城回来,到临时安置房看她,她也目光呆滞,失魂落魄。 “到底啥子东西没拿出来,你那些破旧玩意,值几个钱嘛!”她儿女听旁边人说起当时的情况,没好气的问。 “你们几个砍老壳的,就只晓得钱,你老汉(爹)当年写了那么多的书,我全部用油纸包着,藏在床底下的啊,现在一本都没拿出来,我对不起你们老汉啊,你们叫我下去了怎么见他!”被问得急了,老婆子破口大骂。 原来老婆子的丈夫是个教书先生,算得上是个乡镇上的文化人。老婆子却目不识丁,这桩婚姻大约属于当年包办婚姻的产物。丈夫生前虽然经常被她张口闭口骂着“臭老九”,大家这才明白,原来她心底却对自己这位文化人丈夫极为尊敬,丈夫过世后,居然把他当年那些写的篇篇本本,当做珍宝收藏了起来。 听说只是一些书本文章,儿女们明显松了一口气,“怕啥子嘛,又不是存折,再说存折丢了,还可以去银行开证明取钱多嘛。”他们安慰道。 老婆子却不再言语,老泪纵横。 这事也是当地不大不小的谈资,同情老婆子的人不少,可水毁火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后来就有附近乡里来场镇赶场的人,给老婆子介绍,说认识个有手艺的人,能帮人取物,让老婆子找这个手艺人,说不定能把这些东西取回来。 老婆子自然将信将疑,已经毁掉的物事,又怎么能取得回。那人也说不清楚,但依然建议她去试一试。 老婆子有点心动,就背了酒水,去了附近山里,找到了那个有手艺的人,说明了情况,心里自然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也没抱多大希望。 那个有手艺的人听了,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居然把这事应承了下来。 “但是你这个东西,毕竟已经毁了。要取,还得你自己去取,取好了,找个安全的地方收起来,事后你再找个时机拿回来。”那人说得云里雾里,老婆子只得点头。 后来的事情,就相当神奇了。老婆子从山里回来后不久,精神头就恢复了,逢人就讲,老头子写的书她都取回来了! 人们自然不信,她就把那些书取出来看,一层一层油纸包着,就像她之前描述的那样,打开来看,原来是几本诗集,还有一本自传,虽然已经泛黄,却完全没有水泡的痕迹,真不知道这原本早已被大水冲走的事物,怎么又回到了老婆子手里。 人们问的多了,老婆子就讲了事情的经过,还真如那人所说,东西还是老婆子自己“取”回来的。 原来那个人教了老婆子一个取东西的方法。他先把老婆子带到自己屋里的香堂,让她在那里上香。 “待会我送你去个地方,到了那里,你其他啥子都别说别做,就干一件事情,找到你的东西,然后拿到一个高处,水冲不到的地方,把你的东西放好后,我自然会带你回来。”那人细细交代。 “然后,我就闻到那香的味道越来越浓哟,眼前就有些恍惚,眼皮也越来越沉。”老婆子绘声绘色的给大家讲述取东西的过程。 “等我再睁开眼睛,你们说我看到了啥?我居然站在自己堂屋里!” “房子不是已经水毁了吗?为啥我又去了,我又咋个晓得喃?只不过屋子里头比平时昏暗一些,还有一些红色的光线哟,在周围流动。” “老婆子我也管不了这么多,赶紧爬到床下头,把臭老九那些书摸出来,抱上就上了后面山梁,按照那个高人说的,找了个稳当的踏踏,把东西丟好。” “路上还看到了你个坎老壳的,”老婆子讲述的时候,指着那个发大水时候背他的那个后生,“不过外面明明是大白天,光线也还是暗,看不清白,也看不了好远,远处好像都是模糊的哟。周围也有红色线条样的光,就顺着街道流动,而且鼻子里还是闻得到那香堂里点燃的香味。” “我把东西一藏好,眼皮又发沉,然后再睁眼,自己还是在香堂里多嘛!” “然后老头子的书就被你这样抱回来了?”旁边的人打趣的问道。 “抱回来个穿穿,我回来手里头是空的。”老婆子也免不了卖起了关子,微笑喝茶,要等人催一催才往下讲她在哪里取回来那些书。 “我后来按照那个高人说的,又去了趟后面山梁上,找到我原先藏东西的踏踏,东西都在那里得嘛。” 老婆子讲完总是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然后取珍宝般的从众人手里把书收回来,小心的又用那厚厚的油纸包好,颤颤悠悠的回到临时安居房里,寻得个妥当的位置藏好,好像生怕那些书又再次离开自己。 众人都在外面会心的微笑。 “打胡乱说,听她这么说,她是进了时空隧道,回到过去去了,回到还没有涨洪水的时候,把东西放好,后面又取出来的了!”乡镇新街上居住的一位县里退休的初中物理老师对这个故事一贯的不削一顾,“人是物质构成的,原子分子,又咋个可能穿越时空嘛!打胡乱说!” “肯定是原来书就在哪个踏踏放起的,后来想起来了就去拿回来了,编个故事糊弄人。”退休物理老师一锤定音。 我自然是同意这位物理老师的看法,一个居住在大山里,会点手艺的山民,又怎么可能掌握违背了现代相对论量子力学的技术(或者叫手艺),在遥远的山野场镇,帮助一位值得同情的老太太完成一次现代最尖端物理实验室都不能实现的物质的时空穿越。 但后来经常琢磨这个故事,倒是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老婆子被那个手艺人弄到过去时空里的,倒不一定是她的rou体,而只需要是她的精神。 说得通俗一点,那个民间手艺人是用某种方法,把老婆子的意识“传送”回了过去。 按照这个假设,老婆子在香堂线香的某种催化下,身体虽然没有移动,意识却被送到了过去,去到了那些老街还没有水毁的岁月,身子当然还是老婆子自己的身体。 然后被传送过去的意识,按照手艺人一开始的嘱咐,指挥着当时的身体,将要取的东西拿出来,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而完成这一切后,老婆子的意识,又被用某种方式召唤了回来,再次回到了现今时空里这个身体上。 而那个安放好的东西,自然逃过了那场可怕的大洪水,被时间之流带到了现在,被老婆子顺利的取了出来,完成了一次看似不可能的穿越时空的“取物”。 但这一切又不过是一种猜想罢了,没有任何可以验证的方式。 现在那个老婆子也已经故去,那个手艺人也未再听闻,事实的真相,恐怕永远埋藏在那些连绵的山野之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