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下班后,我一出公司门就发现那个男人在等自己了。 “希望你还记得我,我叫胡杨。” “我到不至于一星期没见就忘了你胡大师。” “别这么叫我,到时候你叫我师父就好了。” “哈?你有没有搞错,你怎么就是我师父了。” “只有这样在顾客那头才说得过去嘛。” “那好吧,胡大师。”我感觉自己又吃了闷亏,但也只能暂时妥协。毕竟想去他的工作现场看看的好奇心在这星期里已经日益膨胀起来了。 上了胡杨的车,两人就出发了,我发现车的后座上放着很多道士才会用的东西。这在林正英的僵尸片里经常看到,还有一些十字架,银匕首以及佛珠之类的东西。 “你还真什么都会。”我嘲讽道。 “入乡随俗罢了。” “怎么说?” “有信佛的人,有信道的人,也有信耶稣的,在不同的人面前我会使用不同的工具,为的是与顾客的认知信仰相符,做合理的仪式,让他们感到安心,提升他们对于我的信任。这才是关键。” “这话说得倒真像师父会说的话,不过你这样开诚布公地跟我说这些商业机密不要紧吗?” “我信任你,就算你讨厌我,也不会这事说出去来拆我的台。” 一个小时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幢郊区的别墅。四周没什么人家,只有一些低矮的丘陵。 我们经过蜿蜒的山路到达这里。“是个有钱的主。”我心想,这样豪华的别墅了。恐怕没个3千万下不来。 房子的主人仿佛早就在门口等候了,像是接待领导一样接待了我们。 看来胡大师在这个圈子内还是有点地位的。 到了房子里面,直奔主题,秃头发福的男主人将我们带到了他们的卧室,据他说,每天晚上都会在正对床的墙壁上看到有很多眼睛,开始出现这个现象是在一个星期前,当时以为是光线或者气候的问题,虽然觉得诡异但也没怎么在意,但是之后眼睛还是一直出现,就算是白天他也仍然会在那里。 我看是他思想出了问题,毕竟我什么也没看到。秃头的胖子却指着那堵墙壁一副很慌张的样子。 “胡大师,你看就是这个。”胖子拉扯着胡杨的胳膊说,“因为这个让我们一家人心里都毛毛的,老婆儿子都回城里住了。” 还真叫胡大师,这个称号真挺合适。 胡杨让胖子放心,之后就颐指气使地让我去把后座的东西都拿来,还真把我当徒弟了,不过我还是立马就去了。 于是我把十字架、盐、木剑、黄纸、佛珠之类大大小小的东西全部带了过去。胡杨把十字架从我怀里拽了出来,让胖子戴上:“你信基督的是吧?” “我确实是基督的,但这孤魂野鬼的······” “当然这鬼怪得用老祖宗的方法来治。不过,”他指着我怀里的东西,又摸摸十字架说,“十字架是用来保护你自己的安全的。得让你的神来保护你不是吗?” 胖子点头说道:“拜托大师了。”然后一方面划着十字,一方面往回退。 只见胡杨将我怀里的画着鬼画符的黄纸拿走胡乱地贴在墙上,然后嘴里念念有词:“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同时有拿着木剑挥舞着,像是在和什么作斗争,煞有介事的样子。我想,要是配上特效,那么他的演技觉得能得到所有观众的赞赏。 唱词抑扬顿挫,声调忽重忽轻,黄符在左,木剑在右。宛然一副神棍表现。 “呵!”他大喝一声,握着木剑往墙壁上用力砍去。木剑折成两段,他瞬时将左手的符贴向木剑所砍之处,黄符一触碰到墙胡杨便随即将手缩了回来,只见贴在墙上的黄符无端地开始燃烧,没多久就成了灰烬飘散开去了。 胡杨站在原地一直深呼吸,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和一旁紧握着十字架目瞪口呆的胖子说:“已经驱除完毕了。” 而胖子似乎有点将信将疑,左顾右盼,问道:“已经好了吗?确实现在看不到了。” “嗯,好了,这鬼怪数量有些多,让我的木剑都折断了,力量不可小觑啊,不过你放心,已经除干净了。” “可我心里还是感觉毛毛的,当然我不是不信任大师您,只不过我们这些普通人,怕他在您走后又出来······”他一副又担心又为难的样子。像极了在上级面前为自己辩解的小职员。 “这里以前有几座私坟吧,建这别墅之前。” “是的,是的。”他像是突然感受到了胡杨的神通广大,说道,“据说这里风水很好,所以我才在这建别墅,以前确实是由几座坟,不过都很久远了,没名字的自然没办法,有名字的我都联系家人做了丰厚的补贴让他们迁坟了。”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胡杨只是笑着点头,说道:“以后过年过节给他们祭一点东西就不会有事了。” 就像是医生嘱咐病人不要忘记吃药一样。 之后胖子招待了我们一顿丰盛的午餐。 吃完我们便离开了。临走前,胡杨和他说,让他先等到三天以后,确认鬼怪不再出现,再将约定的报酬转入银行账户。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吃饭的时间里,胡杨的手几乎片刻不离那断剑。临上车时还一脸可惜地举起手中的断剑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我问他,这一趟你究竟做了什么,他回答说这只是个魔术而已。 “所以你果然在装神弄鬼吗?那么你的证明呢?” “顾客那高兴劲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但我完全不清楚你做了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 “我帮他消除了恐惧,让他的内心能够安心,这已经足够让他开心了。” “那《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呢?还能驱魔不成?” “那也只是为了让顾客安心的‘行业术语’罢了,其实只要念得够快够含糊,你背诵个《将进酒》、《琵琶行》都行。反正鬼又不懂人话,只有人才会装作懂鬼话。”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当你徒弟了,因为今天让我觉得并不有趣。” “先别急着下结论,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他十字架让他保护自己而没让你拿上什么保护自己吗?” “保护自己?按照信仰来的话,我需要一本《百科全书》和《物种起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个笑话,不是吗?哈哈。”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然后继续说道,“你天生菩萨保佑!” 这回轮到我笑了,这么说来我还是个天选之人!但是我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这么看来我哪像是“菩萨保佑”的人! “算了,换个话题好了,你觉得这次我的报酬有多少?” “一千?” 他竖起来两根手指。 “两千?” “20万吧。” “20万?”我瞬间感觉身体要从副驾驶座上不由自主地跳起来一样,但被安全带一把勒住了。 “不过根据我多年的工作经验和看人的眼光来看,也许会收到30万。” “为什么还能再多?” “因为我一副对那断掉的木剑很心疼的样子。而且还送给他一个网购来后经自己略微加工的十字架。” “看来今天还真是受益匪浅啊。你这一上午,不,你这几分钟,就挣了我两年的工资,同样是出卖劳动力,我可是为了设计、校对、修改图纸整天绞尽脑汁,还要忍受上司和客户的各种眼色,也要忍受每天都聒噪如蝉的同事的滋扰。哎!” “看来你对我这行业有点兴趣了。”胡杨一副jian计得逞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沉默了下来,突然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耻。 我将头转向窗外,看着布满灰尘的行道树往身后飞驰而去。 晚上回到家,我给还在读大学的meimei安宜打了个电话。她刚刚自习回来。 “安宜,我想爷爷了。” “怎么了?” “没什么,人不是都这样吗,有时候会突然变得脆弱。” “你承认自己脆弱了啊,不过没关系,你看,我也很疼你,就像爷爷那样疼你。” “安宜,你还记得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是你打断我了,我正要说呢。” “你说,我听着。” “爷爷下葬那天,爸爸和大伯他们因为安葬流程的问题和道士吵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回儿事,好像是说什么要在12点前弄完,什么跟什么的。完莫名其妙的!不过都这么多年了······” “你觉得人真的有灵魂吗?” “咦——哥哥你突然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问这个。” “其实我不是你哥哥。” “我挂电话了哦。” “啊啊啊,等等,我开个玩笑啊。” “哥哥你真的一点都不会和女孩子聊天啊。即使你不是我哥我也不会和你结婚的!” “什么啊,我是你哥,而且从来没把你当女孩子看过。” “喂喂喂,我都是大学生了!是女孩子了,不是小孩子了!” “好的,好的,那我以后不会帮你掏耳朵了,因为我不想对女孩子太轻浮。” “啊喂!” “好了好了,今天我就是随便和你聊聊,明天还要上班,就这样吧。别忘了每周给爸妈打电话。” “嗯嗯,好的。不过哥哥,我生日快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早点睡吧。” “嗯,哥哥再见。mua~” 我挂了电话后,走到了书桌前,对着一大堆的图纸和电脑上满屏幕的工作软件图标陷入了沉默,工作这几年,自己虽然从来没有变现过不满,也没有因为太大的失误而使自己难看,工资还算高。靠自己的积攒也存下了几十万。但总觉得这样的人生缺少什么。是爱情吗?不,不是那样甜腻的东西。我想要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眼界。而现在胡杨给了我这个眼界。同时,报酬又是如此丰厚(我可耻地盘算着自己能拿到可观的分红),难道这是一个改变的机会?自己需要抓住它吗?或者说这反而是一个“诱惑”,那是一个未知的世界,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充满虚伪和谎言的世界。到时候自己是否还能全身而退呢?到时候会不会还能有选择的权力呢。进去之后,我现在的平和生活就不复存在了,然后我内心的道德、认知、观念,以及现在所坚持的东西又会沦陷到怎样的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