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友与旧敌(一)
静静的埃德尔河潺潺地流淌。纵使两岸都已覆满冰雪,也不能阻止它溅起不冻的水花。 这条河是发源于海拉尔山脉的玛朗穆珠河所分流出来的几百条三级支流中的一条,虽然细小,但成百上千年来一直忠实地为南特地区提供着至关重要的生命之源。 水。 但今天不再是了。 在距离南特南方仅仅30公里的蒙贝尔山谷,埃德尔河被整条从中截断,裸露出后半截干涸、丑陋的河床,许多水中的生命被遗弃在那里,用尽生命的最后一息,或弹跳,或蠕动,或翻滚,期望着能够在垂死之前找到新的水源。 但大多逃不过被两岸的地精士兵和其战兽捕食的命运。 另外一边,被截断的埃德尔河水在某种无形之力的拘束下凭空而起,以完全违反自然的方式脱离了原有的河道,转而在岸上蜿蜒、爬行。 雾霭、鸟鸣、挂雪冰枝······原本充满山野志趣的蒙贝尔山谷宛如冰激凌桶一般被人突兀地从中间挖去一勺,由此出现的巨大陷坑则由钢铁、浓烟与火焰填满——巨大的魔法装置以高塔群的形状耸立其中,其中一头不仅源源不断地接收着从地上送来的河水,还不知饥饱地吞噬着大地上的土壤和空中的燃素(Phlogiston)——法师们对于“空气”的称呼。 而在装置的另一头,外貌与一般地精相似,但是更健壮、更魁梧、毛发更加旺盛的大号“地精”浑身赤裸地从里面走出,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永无止尽。 一个面容冷峻的地精在一旁的山陵上注视, 不,应该说是欣赏着这一切。 黄黑相间的狮鹫皮毛从它身侧垂落下来,被特意留下的狮鹫头颅则搭在它的左肩,用自己凶恶又不甘的遗容为主人增添威势。 至于这个地精的样貌,虽然每个地精对外族人来说都长得差不多,但它的头上有着一道和伦巴德一样恐怖的伤疤,只不过是在头盖骨正中间。而且不知为何,许多毛发极其旺盛地围绕着这道伤疤生长,以至于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它的存在,只是显得它的发型朝两旁略微分岔而已。 如果维克托在场的话,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谁。 “猛火”高夫·兽栏,时任地精第一军团第三全能师师长,在第一次埃伊德-地精战争中,它是首个侵入埃伊德境内的地精将军,主导了对南特地区的掠劫和占领工作。在未来,它会被升为扩编后的地精军第六军团军长,用它最擅长的、犹如猛火一般的攻势,制造无数的痛苦和死亡。 “将军,斥候回来了。”它那满面横rou的贴身亲兵对它说道。 它转过身,一位轻装便甲的地精士兵已在它面前跪伏。旁边还有一头站立时大约3米高的大型秃鹫,那是它的坐骑。 “高夫将军······”见首领看向自己,斥候开口说道,“根据现场侦察,第二十八小队、第三十四小队和第三十五小队,以及它们的随军施法者······应该确实是团灭了。” “那个法师和它的同伴呢?” “暂······暂时没有找到它们的尸体。” “南特镇的其它居民呢?” “他们留下了很显眼的足迹······只是那足迹又快又果决地通往朱庇斯的方向,而且在我能够追上他们之前,就超出了您规定的侦察范围。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高夫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更冷峻了几分。 它朝自己的亲兵示意。 重装厚甲的亲兵拔出弯刀,从脚下踩着的尸体上割下最肥美的一块大腿rou,抛了过去。 斥候的坐骑伸长脖子,一下子将rou块叼在嘴里,砸吧两下就吞进了喉咙。 还没等斥候恭敬地退下,高夫就迈着大步越过了它,走进立于山巅的大帐。 亲兵一脚将尸体踢下山去,跟了上去。 大帐既是地精第一军团第三全能师的指挥所,也是它的权力之座。 所以,当它撩开大帐的门帘,却只听见如蝇鸣般琐碎又杂乱的议论声时,它的脸皮皱成了一团。 它一言不发地朝首座走去。 它每在这个大帐里迈出一步,议论声就减少一分。 而当它在首座上坐下来、比一般地精还要高上好几个头的亲兵站在它身后时,大帐里已鸦雀无声了。 “那三个被派出去的小队全灭了,但我们还不能确认目标是否已经被杀死。而且,南特镇的其它居民也逃走了。”它直截了当地说道。 大帐里又响起了议论声,只是比之前要小得多: “怎么办,是去追那些镇民还是法师?” “只有法师才能对抗法师,普通平民杀再多也没用,还是去追那两个法师吧!” “对啊,能够杀死那个伦巴德的埃伊德人,不除掉不行!” 听了一会,高夫开口了: “我也认为那两个法师更有威胁。那么,谁能为我带回他的头颅?” 大帐内又为之一静,他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贪婪和恐惧,在座下每个地精的双眼之间不停流转。 就在这个时候,在其他人有所行动之前,一个地精越众而出: “将军,请派我去吧。如果它们还没死,我的猎犬一定能找到它们;如果死了,我的法术可以将它们变成奴仆,永远为地精服务。” 高夫看向这个比它矮上一头的同类。 它身上的皮肤全部都诡异地脱水了,每说出一个字,都会在脸上牵动无数褶皱,却不知为何仍然能够活着——又或者并没有,但高夫并不想深究这点。 它法杖上的骷髅显示了它的身份:一位死灵师——死灵学派专精法师。 虽然任何法师都值得尊敬,但高夫一向不怎么瞧得起死灵师。它认为死灵师们的那些尸体造物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软弱无力,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则完全就是累赘,尤其是它们低下的行动力,简直与它势如野火的军队格格不入。从另一方面来说,与其花费时间去鼓捣这些玩意,为什么不直接用火球术之类的魔法直接将敌人轰至静默呢? 如果不是伦巴德突然战死,它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死灵师下士顶替它的位置,从而有资格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恶,为了给伦巴德报仇,我已经派出了整整三支小队,但还是被那个人类法师······ 高夫皱起眉头,回应道: “山德鲁,我记得你负责的应该是尼奥尔一带吧,当地的武装都镇压了吗?不会又去搞你那些肮脏的小把戏了吧。” 名为山德鲁的死灵师恭敬地低下头: “我当然忠实地完成了您的命令,将军。事实上,在我的死灵魔法帮助下,您会看到尼奥尔地区只需短短的三个月,就可以恢复她应有的产能,甚至更高,而且绝对不会发生叛乱。” 高夫哼了一声。 “是吗?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将追击那两个小老鼠的任务交给你。一来这个目标太小,让你这样高贵的死灵师去追击未免太过屈才;二来,你和你的奴仆跑得太慢了,我怕会追不上呢!” 山德鲁还想争辩,大帐的一角忽然冒出另一个声音: “不用了,我会亲自出马。” 听到这声音,其它地精纷纷转过头去,包括高夫在内。 大帐的一角,刚好是两侧的火把都只能勉强照见的夹角,一个身影惬意地栖身于黑暗之中,让人只能看见它反光的瞳孔,以及一把惨白的长弓。 “哎呀,我们的钢铁岩屠夫开口了!不过这——怎么好意思呢,您只是来我这里作客而已······”高夫恭维地说道,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它的喜出望外。 “无妨,在下一个任务之前,我还有些时间。而且我感觉——” 那对反光的双眸,在黑暗中微微眯起。 “这个法师,会是一个值得狩猎的目标。” 此刻还未获得日后“永恒追猎”之名、但也已在地精当中声名鹊起的高格鲁特·邪眼,不再擦拭它的白骨之弓,转而用手指轻轻勾住弓弦,又轻轻松开。 一阵令人牙龈发酸的弦音,在大帐内久久地回荡。 ······ 一段接一段的对话逐渐传入维克托混沌的脑海: “欢迎回来,罗克,外面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连只路过的棉尾兔都没有。” 一般来说,睡梦受到打扰应该会没由来地生出怒气,但维克托却只感觉自己一片平静。 “莉莉诺还没回来吗?” “没有,大姐头,我一直盯着呢。” “那个家伙真是,明明说好按时给我传讯的。” 说起来,人在睡梦中的意识是毫无逻辑的。在这个时候,维克托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 算上这次,我穿越短短几天就失去意识两次,真丢穿越者的脸啊。 然后才是: 我······还活着? “保罗,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大姐头,多亏你的照顾。” 然后,他听见说话声音的主人迈着沉稳的步伐朝他走来。 一双手覆上他的胸膛,轻柔,灵巧,又一丝不苟,好像在摆弄着什么。 ······莉莉诺? 他睁开了眼睛。 一位质朴的乡村少女映入了他的眼帘,她有一张柔和的脸庞,却带着坚毅的神情。即便是啼哭的婴儿,看见了也会安心。 而对维克托来说,这代表的远远不仅仅如此。 这是他暌违了数百年之久、而且尚还稚嫩的,埃伊德的女武神的脸庞啊。 “琼······” 他不禁轻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