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衔春未残在线阅读 - 第六章 肃州太守

第六章 肃州太守

    肃州太守严泽君是一位年过五十之人,鬓边白发几缕,面容温和,相较于中原和江南富庶一带的官吏,他的皮肤略黑些,也略糙些。眼角有些许笑纹,这使他看起来总是笑盈盈的,没什么威风。

    此刻严泽君坐在秦望寻对面,秦望寻给他倒了杯水,就静静地坐在原地。严泽君身后一位小厮冲秦望寻道:“太守大人来了,你既不曾远迎,也不上点好茶招待吗?只有白水作甚!”

    “民女平素不爱喝茶,是以坊中不曾有。”秦望寻淡淡道。

    小厮正要发作,严泽君摆摆手,笑呵呵地叫他退下,对秦望寻道:“秦姑娘,本官来此,是要问你些问题。”

    秦望寻面色冷峻了些,并不看他,只顾盯着面前的案几低眉道:“大人请问。”

    屏风后面的元行阙稍稍侧耳,显然很担心太守对秦望寻发难。

    “本官想问……”严泽君整了整衣袖,微微倾身道:“昨日那个农妇,身体可还好?”

    此言一出,不止秦望寻愣住了,连屏风后的元行阙也愣了愣。

    “还……好。”秦望寻怔怔道,随即镇定下来,将那农妇昨日前来的受伤情况给严泽君说了说。

    严泽君收敛笑容,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道:“拜托秦姑娘,一定要多多照顾那妇人。她遭此无妄之灾,实在可怜。”

    “我会的。”秦望寻颔首道,却见严泽君端起杯中水喝了一口,接着望着那水,有些出神。

    “太守大人?”秦望寻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敢问大人,今日前来,可是受人所托,来……兴师问罪的?”

    “问罪?”严泽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一声,放下杯子道:“问谁的罪?谁人有罪?所犯何事啊?”

    秦望寻的眸色深了几许,喃喃道:“是了,兴师问罪,也不该到这里来。”

    “姑娘莫把在下视作敌人。”严泽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连孩童都看得清的是非对错,在下怎会看不清?今日前来,绝非像姑娘想的那样。”

    秦望寻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忍不住道:“难道军中没有人来找太守的麻烦吗?”

    “怎会没有。”严泽君笑了笑,“自昨日午后,鄯右军的几个兵连带两个千夫长,堵上了太守府的门。说是你这里的人杀害军中部将,要我即刻捉拿归案。我素来闻知秦姑娘的药坊治病救人,心怀仁德,不信你会做这种事,便差人去查。还没查出什么时,那农妇和其丈夫也到了官府门前,击鼓鸣冤,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方知真相。”

    “原来如此。”秦望寻道,“果真是鄯右军。”

    严泽君叹了口气,道:“我今晨升堂召两方人对质,那鄯右军之人倒是承认罪过,却满口歪理邪说,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实在令人厌弃。我欲将其押入大牢,谁曾想那鄯右军首将胡不庸竟派了手底下两个参将过来,说我无权处置鄯右军人,强行将那些人带走了。”

    “鄯右军一贯强横,能做出这种事不奇怪。”秦望寻微微蹙眉,道,“只是不知他们会否找那农妇报复?”

    “我已将他们一家老小安置在太守府内了,料想胡不庸没这么大胆,敢直接兵攻太守府。”严泽君冷哼一声,甩袖道,“鄯右军直属朝廷兵部,我固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我已上书到长安,料想朝廷看到,也不会置之不理。”

    秦望寻点了点头,但屏风后的元行阙却微微叹气。他素来与肃州太守交往不多,只知河西大战时他是十六州中唯一一个守住城池的人,觉得这是条硬骨头,却不曾想他还如此清廉,为民请命,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父母官。只是长安朝中琐事繁多,河西又远,鄯右军胡不庸的势力又大,估计严泽君的奏折根本走不到御前就被扣下了,此事多半只能不了了之。

    那头,严泽君还在细细叮嘱秦望寻:“鄯右军还要在此地驻扎几个月,我担心他们会朝你坊中那位青年人下手,你可要告诉他,如无必要不要出门,也不要靠近鄯右军的驻地,若实在不放心,先到我太守府住几日也可。”

    “多谢大人好意,望寻心领了。”秦望寻此刻是真心实意地同他对话,道,“只是药坊近日忙,若是走了怕于病患有碍。那位公子武功高强,倒也不必担心。”

    严泽君捋了捋胡子,又露出笑盈盈的温和表情,道:“我想也是,若不是一身的好功夫,怎么能把那些沙场上下来的兵打成那样?对了,今日怎么没看到他?”

    “哦,我叫他到后面采药去了。”秦望寻连忙道。

    严泽君颔首,倒没有一定要见见元行阙,转而同秦望寻继续说了几句药坊的事情,并且邀请她到府中继续为那农妇治疗。秦望寻欣然应允,严泽君便告辞了。

    送走严泽君的轿子,秦望寻返回屋内,就看到元行阙站在窗前默默目送那位太守大人。

    “我常听人说,这位严太守在边关十年,是个明辨是非,仁义良善的好官。”秦望寻走到他身后道,“如今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元行阙回过头,嘴角噙着一丝微笑,道:“有此父母官,是我大齐之幸。”

    秦望寻也笑起来,她平日不怎么笑,总给人清冷的感觉,但若一笑,便好似初春时节迎风开的花,花瓣柔软,落进人眼眸,化作一汪温情的春水。元行阙同她对视着,连眸光也不自觉的柔和。

    药坊一如既往的忙碌,前一日送来的那位在山中不小心被毒蜘蛛咬到的病人到了晚间醒过来,刚醒就急着找自己的包袱,说要赶路。

    元行阙将放在一旁的包袱递给他,可他根本拿不住,啪一声包袱掉在地上。秦望寻扶住他,道:“你身体还没恢复,四肢无力,急着活动不利于清去毒性,还是再歇两天吧。”

    “那还要多久?”他有些急躁地冲秦望寻吼。

    秦望寻一如既往地平静,道:“约莫三天就行了。”

    那人见秦望寻一旁还站着个面色不郁的元行阙,没再多说话,扭头看见自己的包袱摔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散了一地,赶紧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秦望寻奇怪地看着他的包袱,他的眼神闪烁了几下,缓缓从包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秦望寻道:“这是药钱,多谢姑娘搭救。”

    秦望寻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道:“不必这么多,我给你换些碎银子。”说着走出去。元行阙跟在她身后,但眼睛却望着那男人。那人跟元行阙对视了一眼,慌忙低下头。

    元行阙若有所思地转回视线,皱了皱眉。

    当夜,秦望寻听见元行阙悄悄起夜,没有点灯,似乎是摸去了前堂。半晌后他从前堂回到后房,一打开门就看见秦望寻站在门内,惊得他后撤半步。

    “你在干什么?”元行阙问,想着她是不是梦游了。

    “你又在干什么?”秦望寻皱眉道,目光望向元行阙怀中的包袱——那个赶路人的包袱。

    元行阙转身关好门,一边点灯一边道:“别误会,我是今天在他包袱里看见了些不寻常的东西,所以找来看看。”

    “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秦望寻也觉得元行阙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问道。

    “今天他的包袱散开时,我看到了里面的纸簿上加盖着沙州官盐场的官印。”元行阙说着,从包袱中果然拿出一样东西,上面写着“齐景正十九年沙州官盐拾月”,翻开一看,是一本记录,写着当年十月沙州官盐的产盐量、运输线、入账额等等。

    “有什么问题?”秦望寻看元行阙看得认真,问。

    “首先,沙州官盐归朝廷直接管辖,每年年底都会有朝廷钦使来专门核对本年度的官盐经营情况,随后上报朝廷。而朝廷钦使,着官服,执官印,由沿途驿站派人护送。但你看那个人,像朝廷钦使吗?”元行阙抬眼看了看秦望寻,乌黑的眸中是认真的神色。

    他接着道:“其次,沙州盐场只能产盐,不能卖盐,盐全部都要交给朝廷指派的贩盐机构来流通。我记得景正十九年河西地区上报的产盐量不多,那一年的盐价都因此整体上升,可你看这里的记录,当年的产盐量明明很饱和。最重要的是这条——两百石,走焉支山运往张掖。张掖根本没有官盐流通站,运到张掖去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秦望寻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人官盐私卖?从中牟利?”

    “古往今来,屡禁不止。”元行阙眸色沉了些,思绪不由自主回到那个繁华奢侈的帝都。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他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这个人会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秦望寻问。

    “他是往长安方向去的,或许是谁的密探。”元行阙道。

    “会是朝廷的密探吗?”秦望寻猜测。

    元行阙垂眸看着桌上的纸簿,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