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乾照道人临营中 问天卜卦预吉凶
初十日广宗城外一战,卢植军大获全胜,捷报传至朝堂,天子大喜,遣黄门左丰携带金银布帛前往冀州犒赏三军。 有人欢喜有人忧,张角害病之后,张宝、张梁共持军政,城内物资紧缺,城外强敌环伺。杨凤军士气低迷,曾又组织过三次突围进城均告失败,粮食告罄,伤兵遍地。卢植采取稳扎稳打之法,依旧四面围城不放一兵一卒,不再强行攻城,只等城内粮尽物竭、军心崩溃之后一举破贼。另派岑侃率本部兵马防卫杨凤,仅此而已,再无动作。 卢植耗得起,张宝、杨凤却耗不起,眼见碗里的米粥一天比一天稀,杨凤也是愁眉不展。他虽号称“五谷仙师”,能疗疾愈病,妙手回春,但是对统军作战并不如卢植,无论是眼界还是经验都相差甚远。盛夏六月,暑气难挡,太阳灼烤着大地,也灼烧着城内与城外黄巾军们的心。 卢植的斥候与探子每天监视着这些黄巾军们的动静,当得知城外杨凤军的伙食已经清可见底、大有哗变退军之象时,卢植抚须大笑,对众将曰:“破贼之期,不远矣。”众将皆以为然。 杨凤营中,常山军帐内,五位兄弟坐在一起喝着清汤寡水,在树下纳凉。蝉声聒噪、日光晒人,左校挥着蒲扇手驱赶蝇虫,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啐骂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给俺五百死士,俺现在就去宰了那个鸟卢植!天天喝这稀粥,再勇猛的士兵也虚弱了,俺忍不了了!” 已经恢复一些的褚燕安慰着左校:“别着急左弟,我今天不饿,这碗粥你拿去喝吧。” 左校连忙按住褚燕:“大哥,你现在正是修养身体的时候,本就因为缺粮少食而无法恢复身子了,哪还能把饭让给俺?你快些吃了吧,俺现在去别的营里给你抢点。” “别闹,你不能在杨仙师的营地里胡作非为。”褚燕制止住左校。王当也过来劝慰:“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不过,王当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底气,肚子还忍不住地“咕”了一声叫起屈来。 见自家兄弟如此失落,卞喜凑了过来,装模作样地对王当曰:“王三哥,我们究竟能不能化解眼前的困境,恐怕只有天知晓了。但是,如能让吾算上一卦,或许可知吉凶,杨仙师是进是退,我等心里也有个数了。” 王当连忙接话道:“那卞贤弟就请快快卜上一卦吧。” 左校早就被饿肚子弄得受不了了,也催促道:“卞老五,既然你能算卦,那就快点算算吧,算算俺啥时候能再吃上一顿饱饭。” 褚燕也看向了自己,卞喜自知时机已到,遂言道:“咳咳,向天卜卦预测吉凶对吾卞某来说从来不是难事,只是吾缺乏卦酬,若王少爷能给吾六百钱,吾兴许就能叩开天门,撬开仙口,求得一卦了。” 王当二话不说,掏出了六百钱,递给了卞喜。孙轻正欲阻拦,却为时已晚,卞喜早一把将钱踹到怀里了。随后,卞喜来到营地正中,天上一轮红日耀耀发光,地上的空气都扭曲了起来。卞喜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在一棵郁郁葱葱的杨树下捡起一根枯枝,貌似下定了决心。 周围的黄巾士卒们也围了过来,纷纷好奇地围观着,有人忍不住问道:“卞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卞喜解释道:“拿这枝枯木做算筹,向天问卦。” 有人就笑了:“算卦我也见过,但别的半仙要么用火烧龟甲之法、要么用观星看月之法、要么是推演八卦之法,您这捡根枯枝就来问卦,是什么道理啊?” 卞喜不屑道:“凡夫俗子不懂仙术,莫要乱言。卜卦之术,精髓在‘卦’不在‘卜’,只要能得卦象,并精确解读其中奥妙,至于所用何物来‘卜’,又有什么区别?等下吾施展法术之时,勿要再来扰我!” 旁观者们不再言语,等着看卞喜能算出个什么来。只见卞喜握着枯枝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前踏六步,后退三尺,闭上双眼,左手指天,右手拈枝向上一抛,枯枝飞起旋即落下,砸在地上断成两节。卞喜睁开双眼,捡起断枝,仔细地观察起来。 过了一会儿,卞喜开口道:“木上青天,乾断两分,一枝两尺,一枝七寸。两尺如鹿角,七寸似蛇信。雄鹿本刚直,奈何蛇毒心。大业将成事,断败忽来寻。船到长桥处,车过山前痕。夏植虽青郁,丰年却落尘。” 言毕,卞喜不再说什么了。旁人不敢开口打断他,良久,还是褚燕问了卞喜:“卞弟,这卦象究竟是何寓意?快用我们听得懂的话来讲讲吧。” 卞喜正色道:“此卦乃大凶之象也。” “大凶!”众人骇然,原本低落的情绪这时变得更加绝望了。左校生气道:“难道俺们非要饿死在这里不成?” 卞喜话锋一转:“诸位莫急,把话听完。吾虽言此卦乃大凶之兆,却没说这是我们的大凶之兆。” “到底什么意思?别故弄玄虚了。”左校忍不住催促道。 卞喜面带一丝笑容曰:“这次吾向天问卦,非问我等黄巾兄弟们的吉凶,而是为那卢中郎算了一卦。换句话说,这大凶之兆乃是卢中郎的大凶,我等却是大吉,不久便有转机到来了。” 众人再问究竟时,卞喜却不肯再多解读了,只是说天机不可泄露。 正当杨凤在自己的大营内来回踱步之时,营外飞奔进一名小校,向杨凤报曰:“禀报仙师,营外有一男子求见,自称是您的故交,号曰乾照先生。” 杨凤闻言大喜:“快,快请进来。” 杨凤还没来及去迎接,这位“乾照先生”已经不知何时进了营内,隔着老远便高声道:“五谷仙师的营内有高人呐,在下尚未露面,便已有人讲出在下未讲之言了。” 来者与杨凤年岁相仿,打扮的却是一副道人模样,身形清瘦,面相慈祥,手托占星盘,脚踏玄云靴,姓卜名巳,无字,号乾照,是张角八大弟子之一,精通星卦,尊杨凤为师兄。 来到杨凤面前,二人互相打一稽首,杨凤笑道:“乾照师弟今日何故来此呀?适才又为何言道,吾营中有高人讲出师弟未言之事?” 卜巳曰:“适才吾未惊动营校,暗遁身形来到师兄营中观摩将士状况,见有一人向天问卦,所言之事,正是在下昨晚夜观星象所得的结论,故而奇之。” 杨凤惊讶道:“卜师弟的星卦之术那是言无不中、算无误漏啊,我营中居然也有这等奇人?吾怎生不晓?师弟快带吾前去看看。” “谨遵师兄之命。”卜巳带着杨凤来到了常山兄弟们的营中,见主帅杨凤亲临,众黄巾士卒纷纷俯身下拜。卜巳也不绕路,径直走向了卞喜的面前。 卞喜正数着王当给自己的六百钱看到底够不够数呢,全然不知身后来人了。褚燕等人正欲向杨凤行礼,杨凤抬手止住,并示意不要出声。众人在一旁瞧着,看杨仙师究竟来干嘛。 卜巳用手拍了拍卞喜的肩膀:“这位道友,敢问法号为何?师出何门呐?” 卞喜头也不回,不耐烦道:“少拿老子寻开心,老子忙着呢,我刚才说的那些你爱信不信。” 旁人憋笑,卜巳接话道:“信,怎能不信呢?只是想请教一下道友高名。” 卞喜心下生奇:“嘿?一口一个道友,难道你是道士?”说罢,扭头看见了卜巳,身后还站着杨凤,卞喜一愣,忙行礼:“哎呀,不知仙师到来,失敬失敬。” 杨凤笑笑:“无妨,卞半仙正在忙于俗务,本是我等叨扰,哪能再承您的告罪呢?” 卞喜尴尬地挠了挠头,连忙把那六百钱收进囊中。杨凤扭头对卜巳说道:“只是没想到,我师弟所言的高人,竟是卞半仙,这位我认得,可是从未在吾面前展露过什么,故而时至今日吾还蒙在鼓里。” 卞喜抬手拱向卜巳,问杨凤:“杨仙师,这位是?” 杨凤引见道:“此乃吾师弟,大贤良师座下八大弟子之一,姓卜名巳,号乾照,精通星卦,算无不中。” 卞喜本就是算卦为业,对这一方面自是敬重,又听说面前这位卜巳便是鼎鼎大名的张角八弟子之一,还恰巧正是擅长星卦的那位弟子,所以卞喜忙一鞠到地:“哎呀呀,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冒犯,还望卜天师恕罪!” 卜巳笑道:“不必在意,只是您还为回答贫道的问题。” 卞喜忙回道:“哦哦,在下姓卞名喜,黔首无字,常山人氏,师从......师从琅琊于吉门下。” 卜巳和杨凤大惊失色,褚燕等人则一头雾水:“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师父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卜巳与杨凤古怪的神情让卞喜有点发虚,因为自己胡编乱造的师门,害怕被他俩拆穿丢了脸面,只好躲闪着两人的目光。良久,卜巳才开口言道:“没想到,您竟然与我师父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师出同门!这样讲,在下还应尊您一声师叔才是了。恕弟子眼拙,望师叔恕罪。” 说完,卜巳一鞠到地,恭恭敬敬地对卞喜赔了个不是,杨凤也恭敬地朝自己一拜,弄得卞喜一愣一愣的。可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就不能不接着应酬下去了,只好应下了这两位比自己大不少的“师侄”。 卞喜只是在早年间四处游荡时,听说过琅琊有位高人,叫于吉,来过冀州,到过常山、巨鹿等地,后来又去了南边,现在在江东一带布道传教。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大汉十三州闹得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的首领,大贤良师张角,他的师父正是这位于吉道人。那本《太平清领书》也是于吉传授给张角的。卞喜这么一讲,自然在辈分上就成了面前这两位张角徒弟的师叔了。 这时营内已经炸锅了,众目睽睽之下,卞喜得到自己的主帅杨凤和大名鼎鼎的卜巳执晚辈礼,那些黄巾士卒们纷纷惊奇自己身边居然一直有这么一位大人物跟着,藏龙卧虎不露真相。常山兄弟们也惊呆了,觉得卞喜真的是个看不懂的结义兄弟了,但更多地还是佩服和高兴,能和张角的师兄弟结拜,那是这些信奉太平道的人们多荣耀的事儿啊! 卜巳倒不是故意捉弄于他,而是卜巳这人勤奋好学,是真的想向卞喜请教一些东西:“师叔,方才在下在一旁偷观师叔作法问卦,不设法坛,无需斋戒沐浴,没有法器焚香,仅用一简陋枯枝,抛天断杆,一刻钟内便得出在下耗尽心力三天三夜所得卦象,实在令在下佩服不已。故而特来请教师叔,这究竟是何种卜卦之法?可否传授于吾?” 卞喜明白卜巳的意思了,知道他并非戏耍自己,便有了底气开始胡说:“我师父平生著书百部,其博学多识非我辈所能及也。我等若得其一书便能受益终身,吾适才所用之卦术,出自你师祖所著的《万物卜卦方》,此书大意便是使问卦者无需拘泥形式,只求卦象本身的奥妙,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也。” 卜巳嘴里重复着卞喜刚才的话:“不拘泥于形式,只求本身奥妙......有理,实在是高论!是在下狭隘了。” 说完这些,杨凤不由得好奇:“卜师弟,卞师叔,你们二人所占卜出的卦象到底是什么啊?” 众人这才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同时又都更加震惊了:“莫非,官军真的要失败了?我们真的要反败为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