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陷阱
熟悉的那一间教室。 吱呀吱呀旋转着的老旧白色吊扇。 被擦到乌黑发亮的前后黑板。 红白相间的“高二23班”门牌。 方图南双脚离地，悬浮站在教室正中央。 环顾四周，零零散散，尚未全部坐满的教室座位上，一张张熟悉的青涩面孔，神色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憧憬。 窗外，九月的天空是沁人心扉的淡蓝色。 伴随着远处广播喇叭传来的倒数上课铃声，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方图南耳边环绕。 “有谁知道，咱们班主任是谁啊？” “听说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姓孙。” “老任，你也选了文科啊！好巧，咱俩分一个班来了！” “嘿嘿，主要是文科班美女多啊！” “咱们班主任脾气咋样啊？可别是那种爱叼斥人的！” “刚毕业的年轻老师，总比臭脾气绝经大妈强吧！” “哎，同学，我能坐这儿吗？” “你原来是几班的啊？看你好眼熟。” 这些对话，让方图南对应上了回忆的锁扣。 这天，是高二文理科分班后，开学的第一天。 又环顾了教室一圈，方图南寻找着这次穿越时间坐标的提供者。 找到了。 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那个戴着厚瓶底眼镜，穿着格子短袖衬衫的男孩，神色紧张的正襟危坐着。 他装作在全神贯注看书的样子，但每当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就会微微移开视线，又在即将与别人四目相对的一刻，触电般的急速收回。 这副社交恐惧症发作的模样，和其他攀谈欢笑着的同学们，格格不入。 看到这家伙这个模样，方图南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小子，都高二的学生了，马上都十八岁成年了！还能这么自闭症晚期，大方一点，和别人说说话，交交朋友啊！” 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sao动。 “这个班里！有没有叫王大帅的？” 方图南转头，眼看说话的，是一个留着非主流碎发的清瘦男孩，左右还站着一胖一瘦两个护法金刚。 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短袖衬衫男孩，神情恐惧的举起手。 “就你是吧！” 清瘦男孩满脸凶狠，带着两个护法金刚，杀气腾腾的走到王大帅面前。 其他同学们都是惊了，纷纷伸头看向这边。 他们还以为高二开学第一天，就要有倒霉蛋被打了。 可清瘦男孩来到王大帅面前后，突然换了张和煦的笑脸。 “嘿嘿，你是林依然的表弟对吧？” “我叫方图南，是林依然的男朋友。” “林依然给我打过招呼了，以后在这个班里，我来罩着你！” 听到这话，王大帅才知道眼前这个叫方图南的坏小子，并不是要揍他，只是在开玩笑逗他。 当即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王大帅费力挤出一丝笑容。 “唉，你怎么都被吓出汗了！哇，不好意思，来，抽根烟压压惊。” 年少时的方图南，笑嘻嘻的从兜里掏出一包软玉溪来。 “不……抱歉，我不会抽……”王大帅急忙摆手。 方图南身边的符江，当即凶狠的板起脸来。 “什么意思？不给南哥面子是吧？” “不……不是。”王大帅额头上又冒出了汗珠。 “老胖，你怎么这么坏啊？别逗他了，看不出来他是多么老实的孩子吗？”景羽无奈道。 这时，几人的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 “啊？方图南！景羽！符江！你们都在这个班吗？这也太巧了吧？”一个挑染着一缕红毛，模样打扮也挺流气的家伙问道。 “黄毅！大黄！你也在这个班啊，太好了。”方图南笑着递了根烟。 “你们高一时的9班三剑客，就那么有缘，正好都被分到这个班来了？大黄接过烟，疑惑追问道。 “怎么可能啊？还不是我叫我爸给年级主任打过招呼了！” “卧槽，还是南哥牛逼，以后也多罩着我啊！” “小意思。” 这刻意装逼的神态语气，让此刻漂浮在半空中，29岁的成熟男人方图南，感觉又尬又羞耻。 真想把这故作姿态，痞里痞气的小兔崽子按在地上，狠狠的揍一顿！ 可看看周围同学们，瞧向年少时自己的眼神，赫然是一片仰慕憧憬。 毕竟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年代，又是落后封闭的内陆小县城，痞混当道的社会流毒尚未被清除，小孩子们也难免受到这种风气影响，大多都是模仿崇拜这种痞痞的社会人风格。 “哎，你把烟放桌斗里干嘛？走啊，出去冒了！” 大黄应声，拿着烟跟着年少时的自己，从后门走出教室。 “老胖，不走吗？” “我不去了，我挺喜欢这个小呆头鹅的，要跟他好好聊聊。”符江坏笑着坐在王大帅身边。 不需要喊景羽，此时他还没有放弃身为体育生的王道征途，神功未成，自然不能抽烟。 “大帅，你果然是人如其名，帅死个人了！”符江调笑着伸手，去摸王大帅那有些婴儿肥的脸颊。 王大帅涨红了脸，仓皇着想要躲开。 “喂！老胖，你就别欺负老实孩子了！”坐在二人前桌的景羽阻拦道。 “嘿嘿嘿，我哪儿欺负他了啊？只是在调戏他！” “王大帅，你听我说，这死胖子就是欺软怕硬，你给他邦邦来两拳，他就消停了！” 可怯怯懦懦的王大帅，并没有这个胆子。 只能是惹不起躲得起，借口要扔垃圾，从座位上起身。 “哎呀，大帅哥哥，别走！不要离开人家嘛！”符江捏着嗓子喊道。 教室里的其它同学们，当即被符江逗的一片哄笑声。 王大帅脸红更甚，垂着头夹着肩膀，快步想要从后门逃离教室。 可这时，一个搂着一摞书本的短发女孩正好进门，和王大帅撞了个满怀。 书本洒了一地，短发女孩也差点摔倒。 王大帅不知所措的垂手站着。 可短发女孩，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笑着，主动向王大帅道歉。 “啊！真不好意思，我走的太快了！” 看着女孩眉眼弯弯的可爱笑脸，王大帅呆愣住。 直到短发女孩自己把书本全部捡起来，再次笑着和王大帅四目相对。 “你也是这个班的吗？” “我叫周萌。” “你叫什么名字呀？” 教室外的蝉鸣声，似是突然停止。 和煦的阳光，从教室后门泼洒了进来。 穿着黑色小裙子和白色水手服衬衫的周萌，背光的轮廓，美的就像剪影一样。 那嘴角荡漾着酒窝的笑容，可以把任何一个男孩的心给融化掉。 在王大帅的眼中，时间似是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坏了。 大事不妙。 从这一刻开始。 他就掉入命运所安排的爱情陷阱。 这辈子，都休想逃脱了。 而亲眼目睹这个场景的方图南，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原来如此。 怪不得先前所见，王大帅所铭记的，连通这一天时间节点的记忆碎片，能够大到那么离谱的程度！ 换成是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都会把刚才那一瞬间的场景，刻在心底最深处，永生难忘。 方图南表情复杂。 直到现在，他才总算理解了这个好兄弟这些年来的卑微可笑。 或许。 舔狗有什么错呢？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明明都是坏女人的错！ 而此时，性格羞怯的王大帅，回过神来，连继续跟周萌对视都不敢，更别说是和她说话聊天了。 就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然后逃似的回到了先前的座位上。 而周萌也走进了教室里，环顾四周寻找着空位。 一向对人情世故老练，善于察言观色的符江，只瞥了眼身旁脸红心跳的王大帅，就已经把一切了然于心。 站起身来，符江让出自己的位置，笑着对周萌说：“喂，同学，这儿有个空位！” 周萌道了声谢，抱着书垂下小脑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王大帅。 可王大帅根本不敢看她，就只是像只鸵鸟一样，埋头佯装看书。 周萌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嘴，只好转头看向前桌的景羽。 “同学，你这里有人了吗？” 景羽自从刚才，就一直在整理书本，并没有注意到王大帅和周萌的情况，便随意的点了点头。 周萌便在景羽身边坐下了，符江恨铁不成钢的看向王大帅，摇头叹息。 “可别说哥们儿没帮你！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符江低声哀叹道。 王大帅依旧是涨红着脸，什么都没有说。 方图南也是不由得叹气。 明明是青春漫画场景一般的美好邂逅开头，却只是因为自卑胆怯，就没有了后续的故事。 也不对，之后王大帅，在积攒了接近两年的勇气后，还是让故事开始了。 只可惜，那后来成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一本舔狗文学。 此刻，方图南忍不住在想，如果王大帅在此刻，就能鼓起勇气，向周萌走出第一步。 那么后来他和周萌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方图南眼前所见，构建出整间教室里一切事物的水滴像素点，流向节点全部是固定死的，并没有能够被改变的时间帧。 就算有，方图南也不会为这种狗屁鸟事而做出修改，承受忤逆因果法则的代价。 是舔狗自己不争气。 凭啥指望别人来帮忙？ 吹了声口哨，方图南觉得这间教室里，已经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看头了，便做出蛙泳姿势，从前门游出了教室。 游到教学楼北边的走廊，朝着理科班教室的方向游去。 高二10班，林依然的所在。 也是方图南今晚梦中穿越的唯一目的。 没有别的奢望。 就只是。 能看她一眼就好。 途中经过三楼的厕所时，方图南忍不住朝男厕里看了一眼。 年少时的自己，正和大黄嬉笑着吞云吐雾。 那抽烟的姿势明显不熟练，连过肺都不会。 就只是在装模作样，自以为是个很酷的大人。 方图南叹气。 “幼稚的蠢小子，别在厕所里抽烟了。” “有个女孩，会因为这件事，心疼你的身体，跟你生气吵架的。” “听她的话，别让她为你担心了。” 可蠢小子听不见，甚至又点燃了一根。 方图南只能苦笑，转身离开。 继续向着高二10班前进，方图南发现，自从昨晚看清楚水滴的流向后，自己在穿越梦境中，各方面的自由度，明显提升了。 不仅行动更加快速敏捷，维持穿越的“氧气”也更加充沛，可以在每次的穿越中，停留更长时间。 眼看高二10班已经近在眼前，方图南心中无比期待。 可这时，毫无预兆的，眼前的景象开始分崩离析。 一片黑暗的沉寂后，方图南回到了灰白像素点构建的虚空中。 “这……我明明根本没有呼吸困难，窒息喘不上气啊！可用的氧气还有很多！”方图南一脸懵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以为是这个时间坐标点，出了什么问题，方图南换选了另外一块记忆碎片。 这块约莫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大小，对比其它碎片，也算是很大的。 “那这个坐标点的记忆，对于大帅来说，肯定也很深刻重要。” 触碰并穿越进去，却同样是在先前的高二23班教室里。 但时间线，已经跳到了十月份，国庆长假刚结束，返校后不久。 方图南眼看着，教室里的桌椅板凳，已经改变了摆放位置。 不再是整齐的一溜排，而是围成了圈，在中间留出一片空地。 因为这一年，适逢全国大力推行“新课改”政策，意在不想继续实行死板的讲课填鸭教育，分成学习小组，鼓励学生们讨论表达，并兼顾学生素质的全面发展。 方图南他们的班主任孙雅琴，身为刚毕业喜欢折腾的年轻老师，自然是积极响应。 她还在每天下午上课之前，单独腾出二十分钟，设立了一个“课间才艺小舞台”，按着学号顺序，每个人都必须上台表演一个节目。 只是小县城的高中，班里一半的孩子，都来自农村，哪儿有那么多艺术细菌？ 所以大家基本都是选择了最简单的诗朗诵，敷衍摆烂。 但这天，同学们的热情空前高涨。 因为任尊这个浪瓢性格的家伙，提前告诉大家，他今天要唱歌！ 方图南蹲在半开的教室后门上，看着自己正对面的王大帅。 怪不得连接着今天时间节点，他的记忆碎片，也是那么大一块呢！ 因为看节目的时候，周萌坐在了他的身边，主动跟他说了话，还拿了瓜子给他吃。 方图南撇了撇嘴，不屑的瞧着像是小学生一般，端正叠手坐着，激动到浑身颤抖的王大帅。 “我说兄弟啊！你真是个铁舔狗！” “怎么你人生中最重要难忘的记忆，都是离不开周萌啊？” “而且，这些有她的记忆……不也没什么特别刺激的吗？” “就只是坐在你旁边了？就这种程度而已？” “真是没出息，够够的！” 而任尊登台后，唱的这首歌，也是差点要了方图南的命。 谭咏麟的《爱情陷阱》。 “我堕入情网，你却在网外看。” “始终不释放。” “恨、爱、心中激荡。” “这陷阱、这陷阱、这陷阱，偏我遇上。” 好好的一首歌，让他唱的全程跑调不说，粤语也是狗屎糊嘴一般。 但这也不影响同学们疯狂欢呼，气氛嗨的不行。 周萌眼冒星星，看着鬼哭狼嚎的任尊。 “会唱歌的男生，真帅啊。”周萌轻声感慨道。 这随口的一句话，却让王大帅听到了心里。 微微咬住嘴唇，王大帅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方图南看在眼里，依旧是觉得可怜又可笑。 这时，年少时的自己，突然鬼鬼祟祟的蹲着从课桌边溜出教室，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因为蹲在门上，方图南看的清楚，那袋子里装的是铁皮盒包装的小熊曲奇饼干，还有两瓶香草味营养快线。 方图南急忙跳下，游着跟了过去。 那些都是林依然最爱吃的零食，肯定是去送给她的。 不出方图南所料，跟着年少时的自己，来到了高二10班的门口。 可突然，又一次，没有任何预兆的，眼前的景象开始分崩离析。 片刻黑暗的沉寂后，方图南回到了灰白色像素点构建的虚空中。 方图南气愤的空挥一拳。 “搞什么？为什么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拔我的网线啊！” “这次穿越时间都不到两分钟，行动距离更是压根不到五百米。” “根本没有消耗，氧气也还多的是！到底怎么回事？” 思量片刻后，方图南有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猜测。 难道是有什么……刻意在阻挡自己和过去时空的林依然见面？ 摇了摇头，方图南不死心的打算再找块新的记忆碎片，再试一次！ 可刚转身，方图南陡然发出一声惊呼！ 在这片灰白像素点虚空之中，离自己大约三百米远的地方…… 竟然有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人影，同样漂浮在虚空中，背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