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祝福

    姨婆他们家的房子坡上所有门户里修得最气派的一家，向坡上走就能一眼看到。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去他们新家拜访，两层楼的房子只剩下姨婆一个人，院里是没有打扫过的，也可能是这几天姨婆无心打扫。我们到了她家门口，我也并没有见她人影。

    奶奶从腰包里翻找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家的正门，一股烟尘气随着霉味冲了出来，屋子里面没有开灯，潮湿的空气把这里包围，透不过气的压抑笼罩在我心头，地面上只有烧过香的痕迹，姨婆从转角处的楼梯口走出来，她头顶着白布，神情有些木讷和恍惚，她的围裙拖在她身后遮住她的双脚，导致她走路不像是在地面上行走，更像是飘在地面上。

    “大姐，你带孙孙和何大哥来客厅里面坐会。”她抬头招呼我们向她走过去。

    “四妹，你莫恁恼火，我来帮你做少午，今天我们在这吃了再走哈。”奶奶走过去拉着姨婆的手两个人便如此往前走了。

    我和爷爷跟在他们后面，爷爷对这里算是熟悉了，自从幺公早些年和米四婆他男人还有施工队那些人烂赌过后家里越来越有钱，爷爷在他们买来的女儿自杀离世后，不知何时起，开始出现在了他们家里，和他们一起打牌，奶奶吃饭时候问过他一两次，但爷爷对这方面闭口不提，他只是很严肃地告诉过奶奶，“我不赌钱，也不赌良心。”之后便再也没说过这事了。

    爷爷熟练的找到他们家的茶房，我随他进去，里面摆着几张牌桌，只是没有凳子也没有牌，“你姨婆把这个地方打扫得很干净。”我爷爷说。

    “之前不干净？”我问他。

    “啧......之前这里到处都是人，明明只有三张牌桌子，却有一屋子的人，到处都是烟头和泥脚印，墙也刷过了，之前墙都被烟熏黄了。”他皱紧了眉头。

    “那很脏。”我的心态像被触动了，说不出的麻乱。

    “很脏......特别脏，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人也是，”说到这里他看看我，“施工队身上都是泥巴和灰。”

    我不去听他在告诉我什么，背过身子，看到有一块被水泥封住的门，看到这扇门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了，“这扇门，里面是个连通这间茶房的房间吧。”我又转过去问我爷爷。

    “额......嗯。”爷爷咬住了牙齿，他的全身都在用力，这一扇门无疑都触碰到了我们心里的同一件事。

    我和爷爷走了出来，至少现在水泥永远的封印住了那个房间，里面的所有所有，也会在不见天日的时光里被所有人忘记。

    奶奶看到我们出来了，让我们过去嗣堂，还没进去，我就看到了我姨公的相挂在了正面对着的墙上，我一只脚踩着门槛进去了，进去后看到了姨公上面还挂着一个相，是一个女子的照片，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姨婆把坛里的香点燃，烛火正好照在了姨婆的脸上，这是我这几天来第一次看清她的脸，沧桑在她脸上留下沟壑，泪痕像柴刀刻在枯木里嵌在沟壑中，她的眼神就像前天那场大雾一样，遮住了最明亮的部分，她双手合十，眼睛望向高处悬挂的着的少女的相片，等我闻到烟香，她已经俯下身躯。

    “我对不起你......我们都有罪，这是我应得的......”她反复喃喃着，直到句末加上，“谢三赎基督赐我平安......谢三赎基督赐我平安......”

    跪在她旁边的我弯不下去身子，只因少女下方还挂着我姨公，外人口中的幺公，我一直看着那张相片，我总觉得，她的美不应该止于此。

    末了，我和奶奶把姨婆搀扶起来，姨婆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麻木，脸上多了几条泪痕，她起来后锤着自己的胸口，“老幺，你歇哈，我去给你烧饭。”我奶奶说。

    她像丢了魂，眼里像看不见别人，起身后一边徐徐走向厨房一边喃喃着，“谢三赎基督赐我平安，谢三赎基督赐我平安......”

    奶奶的泪也流下来了，她默默跟在姨婆后面，把自己meimei的后背小心护着。

    爷爷也随着他们离开——我没有离开这里，我转头看着那幅黑白相，轻轻把烛光吹灭，随后站起身来正对着那位少女，双手合十，我在每一个清晨和夜晚都为你祝福。

    我抬起头，看见你的嘴角和眉眼像要告诉我些什么，或许你要再一次对我说出那天说的那句话，如果当时我能察觉到，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你今天怎么了。”我看着你。

    “怎么了？”你把头轻轻一歪。

    “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我没敢看你。

    “我说，我之前告诉过你，”你的目光变得释然，“我最近总是做同一场梦。”她说。

    “你经常做噩梦，我知道。然后呢？”我看向了你。

    “然后我死了，我在人群里深呼吸，吞下最后一口气。”你看着我。

    然后你笑了。

    然后我把嗣堂的门关上，然后也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