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诺
这应该就是丽玛女士口中的小米诺了,丹徒在心里思忖了一下。“米诺,有人来看你啦。”冷不丁的,女士的声音温柔地从身后传来,她手上拿着提灯,照亮了昏暗的二楼。 “孩子们下去时把灯灭了,因为我平常提醒他们要节俭。想着这下子二楼那么暗怎么好找东西,就上来了。”她轻快地解释着把灯交给了丹徒,然后越过丹徒走到了那个孩子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你看看是谁来啦。” 丹徒慢慢走到了那个一言不发的孩子身边,借着灯光看清了这个孩子的样子。她看上去十二三岁,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裙,一头白金色长发挡住了她的脸,他看不清她的脸。 “你好,我是丹徒,是教会的义工,不过这里那么暗,你不下去和他们一起玩吗?我们带了许多东西来。”在女士期待的眼神中,丹徒绞尽脑汁想了个开场白,但他正准备硬着头皮继续说,米诺突然的动了。她转过脸来正对着丹徒,于是假修士得以看到她的面孔。 她有一双极不真实的粉红色眼睛。但随即丹徒发现她的目光毫无焦点,瞳孔上有一层白翳,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逐渐成形,然而丽玛的话证实了他的糟糕猜想。 “小米诺看不见东西。”她站起身来在丹徒耳边轻声说,然后又蹲下去大声说,“米诺,不和修士先生打个招呼?”她把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拿着的小熊玩偶放到了女孩手心里。 女孩仍然沉默着,低下头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布偶熊的绒毛。她的手腕细的可以清楚看见骨头,瘦弱的身形和其他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下去给你们烧一壶热茶。”丽玛小小的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们会成为朋友的,对不对?”她看着女孩,实际上却是对丹徒说。 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二楼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楼下孩子们的笑闹叫喊声、苦伦假装生气的呼喊以及维多瑞拉念诵诗歌的声音穿过了没有任何隔音效果的楼板,更是衬托出了他们的格外冷清。 丹徒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蹲了下来。他伸手触碰了一下那只被米诺捏在手里的小熊,质量相当一般的绒毛手感有些毛糙,在女孩一直紧握的手里待久了有了点温度。 既然她看不见,那触觉和听觉对她来说会尤为重要,也许应该让她感受到我? 正当他还在思考的当儿,米诺却松开了手,小熊从她的手里掉了下来,但她并没有要去捡的意思,只是满脸认真地打量着他。无神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得丹徒紧张了起来。 然后她突然伸出手,精准地捏住了丹徒的两根手指。丹徒被吓了一跳,但克制着没有挣开,毕竟触觉应该是这个女孩很重要的认知方式。他感受着那只小手仔细地摩挲着他的食指和中指,然后又松开了他。 “你的手和丽玛mama不一样……你的手指茧少一些。”她慢吞吞地说,声音很小但很清晰。 “她爱你们所有人,照顾好这么多人是很辛苦的,而我只是个闲人修士。”丹徒在心里大呼太好了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但没忘记在声音上保持着平静和善意。 “……我不想让她担心。”米诺似乎在自言自语,然后一动不动的又开始了难忍的沉默。眼看着就要到丹徒对冷场的忍耐顶点了,她又开口了,这次她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天真的好奇。 “教堂是什么样的?你是教会的修士对吧。”她的语气里满是孩子气的的探究。“丽玛mama和之前的人很不一样,但他们都不带我出去,不过我也知道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她又失落起来,rou眼可见的突然难过了起来。 “是大家寄托信仰和希冀的地方,有许多来来往往的人,许多长椅和许多房间。”丹徒回答了她的前一句话。 但对于她的第二句话,他犯了难,毕竟他没失明过,而他从不相信感同身受,只能努力地设身处地,“也许有一天就会好起来呢。”他犹豫了一下摸了摸米诺的脑袋。 不过幸运的是,米诺小孩子的头脑里并没有过多地停留在一个不快乐的话题,她继续询问了起来,“有许多香香软软的小圆面包吗?” “当然。” “花呢,我喜欢花,mama说教堂是很好的地方,一定会到处都是花,香味,摸起来也是滑滑的软软的。” “门口的花坛里有。不过你说的地方更像是花店,而不是教堂,教堂是大家祷告祈祷与月神联系的地方。” “那神为什么不把和她祈祷的地方开在和花店一样的美丽地方而放在教堂呢?” “因为神比起花店更喜欢教堂吧。” “啊,她真奇怪。”米诺若有所思。“很多人说话的地方怎么会有都是花朵的地方好呢。” “是丽玛女士教会了你说话吗?”丹徒截断了这个危险的话题。“她和其他孩子一定都对你很好。” 小米诺一开始看上去相当不好接近,但很快就发现原来只是她通过接触建立联系,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其实相当容易获得她的信赖。 “不是。这是在别的地方学会的。”米诺捧着茶杯小口啜饮。刚刚丽玛女士上来给他们送热茶,看到他们聊得正欢,微笑着放下茶壶和杯子就离开了,善解人意地想给他们留空间。 “其他人也还好。但他们跑下去动作太快,我看不见所以也跟不上。”小姑娘语气里第一次有了一点点埋怨。 所以刚上来那么沉默感情是还有点赌气啊!丹徒恍然大悟。“我的同事们送了东西来,很久不见太激动了吧。”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现在要下去看看吗?”他再次提议。 “不要,我在这里很好。”她攥着两侧的头发面无表情地托腮。“你以后会经常来吗?”米诺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放下胳膊转过脸正对着丹徒。 “当然。”丹徒本来想说也许,但考虑到这是个小姑娘,以及自己的情况,改了口。 “那太好啦。”她露出了丹徒见到以来的第一个大大笑脸,毫无生气的眼睛似乎都因此有了点活泼的笑意。 她一下子充满阳光起来,一迭声询问起了丹徒的生活,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花朵会不会咬人。 “mama有一次提醒他们摘花不要被咬到。”当丹徒疑惑的问她为什么这么觉得的时候,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于是丹徒花了点力气让她理解花朵上的蛀虫是什么,因为她又开始不停询问虫子为什么要在花朵上以及为什么会有虫子,导致这个解释过程相当费劲。 小米诺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毕竟丽玛女士不像是会想那么多然后去解释世界构成的人,她更加实际,而其他孩子显然也没有闲心情和一个刚来不久且有点小脾气的人娓娓道来这些。至于以前的人是怎么回事,那就不是他知道的了。 他们聊了很久,当苦伦上来喊他跟他说他们要走了的时候,不舍的小姑娘再次抓住了他的手指。 “会再来的。”看到这一幕的苦伦露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自然地安抚小姑娘。 “很快。”丹徒想了想补充。 “是的,每周都会来。”维多瑞拉也上来了,拿着一只她早早留下来的兔子出现了,修女把兔子放到了她攥紧的小拳头里。 “再见。”小姑娘愣了一下,踌躇着小声说。 “下次我带着花来。”丹徒安慰她。 “嗯。”小姑娘可爱的试图隐藏自己因为这一句话而出现的开心。 “你是之前就知道这里有个看不见的孩子所以事先留了一个吗?”回去的路上丹徒对修女问道。 “是的,上周刚来的,也是因为这个神父叮嘱我们来看看。”维多瑞拉点点头。 “那个铃铛可真漂亮啊。”苦伦回过身,拿手搭了个凉棚,远远地看着挂在孤儿院门上的铃铛。 临走前维多瑞拉把将语之铃挂在了门上,被丹徒问及这样难道不会被偷时,修女扫了一眼身旁的苦伦,然后魔术师眨了眨眼打了个响指,“这样就没有人能未经允许取下来了。”他愉快地说。 这家伙有神眷!丹徒突然从这两人的行为里反应过来。 “苦伦是七个字的神眷。”修女在他询问前开口解释。 “啊,忘了说了。”魔术师假装幡然醒悟的样子用力一合掌,“不过这又不重要,待了太久,天都黑啦,现在应该先回去吃晚饭。”就这么着他们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会损坏的东西当然好看。”丹徒也回头看了一眼。 唯一没回头的修女面无表情,“神父可能在等我们回去说说孩子们的情况,能的话还是要走快一点。”她背对着两人走在最前面,风把她的话灌进后面两人的耳朵。 亚罗耶的夏季黄昏里天空是橙红色的,远处却慢慢渐变成深浅不一的蓝色,落日的光把眼见之处都染成了鲜艳的橙红,斑斓得让人想停下脚步好好欣赏。偶尔还能看到回家的鸟儿。 路灯宛如跟着他们的脚步一般一盏盏亮起来,即使是在这样不富裕的区域,依然能闻到工作了一天回家的人们烟囱里飘出来的烟火气。 后面的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各怀心事的三人只是沉默。丹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停变化的美丽黄昏,像是要把这一刻深深刻印在脑海里。苦伦则是在和自己玩手指游戏,玩得相当开心。维多瑞拉走在最前面,安静的背影不知为何让人有些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