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押后的情绪
“你不知道？” 李力随口回了一句：“你不是会看我的记忆吗？” “我应该说过一次了，我不能看你的记忆。” 小麒麟严肃的说道。 “就像你之前能偶尔从我这里获得你想要的知识一样，我也可以偶尔从你这获取到我希望看到的记忆，但我并不能和你想的那样，如翻书般翻阅你的脑海，你我是对等的。” “除非我试图将你夺舍，肆意将自己与你的过去混淆，让我超过数百年的岁月淹没你区区不到二十的时光，但我不会这么做。” “我最多能做的，就是通过编织当下来与你沟通，或者和你感同身受。” “那你感受到什么？” 听到这李力的眼神不免带上了些许好奇，而小麒麟顿了顿，看着李力的神情，姣好的脸庞骤然凝固。 “一点点茫然和......纯粹的无情！” 但为什么这个人类却表现得好像真的有情绪一样？ 就比如他眼里那恰到好处该死的好奇！ 小麒麟只觉得一股股冰冷的寒气直嗖嗖的在后背冒，这一刻她在这个人类身上感受到的恐惧甚至远超让他们深陷死地的鬼市！ 她又被骗了吗？这又是什么金鹏的阴谋？还是这个人类早已被鬼市影响了？ 那她现在附身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麒麟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控制表情。 “你放心，并不是什么阴谋，我也是一个纯纯正正被你牵扯进来的普通人类。” 毫无疑问感受到小麒麟不安的李力适时的安慰道：“我只是天生有点，嗯.....心理方面天生有点疾病。” “当然，我也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会比起正常人来说，我的一些比较强烈的情绪会来的稍微晚一些。” “有时候是晚来一小会，有时候会晚来一整天，甚至有好几个月好几年的情况。” 得到核心情报的小麒麟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你方才伪装的如此纯熟。” 这并不奇怪，不受控制的情绪押后也就意味着与同类的脱节，别人欢笑他冷漠，别人伤心他平淡，别人愤怒他理智，别人恐惧他疑惑。 作为一个社会动物，李力学会自我伪装，让自己变得合群，是一件相当自然而然的事。 他小时候没少为此吃过苦头。 而这就是李力为何坚持将情绪押后这个貌似很有用的特征称作疾病的原因。 “难怪，难怪......” 小麒麟的思路逐渐打开，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李力偶尔过于欢脱表现，不自然的情绪转变，面对金鹏威压时不正常的抗性....... 她低头沉思着，凝聚出来的幻觉紧紧跟在迈向集市的李力身后。 不理会喜爱探究思考的小麒麟，已经走出货物装卸区的李力自顾自的打量着鬼市周围，判断地形。 附近的游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转变，看来他的欺骗很有作用，鬼市真的将他视作了其中一员。 而他高达46的感知属性也开始发挥它应有的功能。 各种叫卖声蜂拥入耳，李力清晰的将附近所有话语纳入耳中，毫不费力的窃听着方圆数百米内的一切，无论室内还是室外，只要他站在这，这条街对他来说就没有秘密。 “便宜点嘛李大姐！” “施老板你看这件事......” “哎呀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老李你老婆偷男人！” “瓜娃子给我站住！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 他穿行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中，监听着一桩桩一件件大小事的发生，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观察这个仿佛最普通不过的古代人间集市。 暴躁的父亲，不合格的丈夫，红杏出墙的妻子，暗中互坑的兄弟。 各种或鸡毛蒜皮或人间惨剧在他的感知中交替，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这里貌似就只是一处普通的集市。 最显眼的就是两边到处种满了开了花的槐树，从街头到街尾，那雪白的串子挂的到处都是，煞是好看，真可谓：忽如一日阴雨来，千树万树槐花开。 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协调。 李力皱着眉头，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东西，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是粉饰出来的东西，只要撕去最外面的表皮，就能看见这里血淋淋真实。 到底是哪里不协调呢？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呢？ 他站在人流的边缘，静静的注视一名正在浇菜的女子，看着她一瓢一瓢的从桶中舀水洒在地里。 一瓢接一瓢，一瓢接一瓢......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伪装自己的？” 小麒麟的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错失灵感的不快让李力有些无奈，不过他也意识到了光凭自己猜测一时半会可能不会有太大进展，也就无所谓计较小麒麟的不专心。 “你问这些干什么？不如帮我一起找找离开这里的线索。” “不行，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就不能先顾正事吗？等我们逃出去我就好好和你讲。” “不行！”小麒麟言辞拒绝，挡在他面前。 “若是不先把你的事想清楚，我根本没心思管别的！” “我容不下其他事干扰我！” “嘶！” 李力头疼的皱了皱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饶是他能情绪押后也顶不住小麒麟这个古怪倔脾气。 真是为了求知欲命也不要了！ “你特么是不是也有什么心理问题？” “是，我自幼遇到什么费解之时，都必须要搞明白，否则心神不宁。” 小麒麟认真的点头。 “所以速速告诉我答案！” “还真特么有病！”李力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真搁这病友交流了是吧？ “行吧行吧那你问吧，搞快点！” 李力烦躁的回了句，随便找了个不显眼的地坐下，他算是服了，无数世界无数生灵，刚好就他俩这对心理疾病患者撞在一起，还真是上天成全。 “呸！去他的贼老天！” 小麒麟见他答应，当即端正的坐在他面前，优雅端庄的像个仙女，只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求知欲和好奇显露出她类似学者与执拗的本质。 “就我方才的问题，你是何时开始伪装自己的？又是如何意识到要伪装自己的？” “大部分情感滋味唯有身临其中方能知晓，你的情绪既然会押后，那么不同环境不同场景的变化应当也会对你押后的情绪有所影响吧？” “你理应体会不到太多不合群带来的难堪、不适、慌张。” “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同，除非你的父母发现，并告诉你。” “体会不到太多，但并不会意味着没有，也不意味着一次次的情绪不会累积。” 李力口中说着，视线却穿越前方窜动的人头，放在一名手持红伞，立在桥头，花枝招展的女子身上。 他的眉头皱起。 这个冤魂，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你说的很对。” “有时候确实会和你说的一样，迟来的情绪变得很微弱，无所谓，很快就会忘掉，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我也不会费心去记。” “但有的时候，有些情绪经历哪怕隔了很久，好几年，也会因为一个契机，看到一个类似的场景，或者干脆不需要缘由，让我忽然回想起那一天，身临其境的将当时的场景再体验一遍，活灵活现，刻骨铭心，宛若午夜梦回，梦到最惊心动魄的过去。” “更糟糕的是这还会勾起所有其他类似的回忆，它们会一起涌上来，逼着你，按着你的头生生的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在一瞬间全部体验一遍！” “相信我，若是在那时候你与我感同身受，也许你会想自杀。” 小麒麟的眼中露出些许不信，甚至有还有些跃跃欲试，也许下次李力累积的情绪爆发时，她可能会尝试体验一下。 “但这并不是让我知道要伪装的原因。” “让我知道应该假装自己有情绪的是我爷爷的去世，也是那时候我知道了自己得的是病。” 小麒麟骤然扭头看向李力，发现后者的眼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小时候我和爷爷关系很好，我很喜欢他，后来他生病了，据说治不好，能过一天算一天。” “那时候我奶奶很伤心，我爸也很伤心，不过我不伤心。” “后来我爷爷的身体一天天的变差了，我爸三天两头打电话问一次，愁云惨淡，他也告诉我爷爷不能常常来看我了，只能等我们过年回去，我也不伤心。” “之后又过了一两年，忽然有天我爸妈得知了消息，带着我回老家，我爸红着眼赶了一路，我妈也安慰了他一路，但最后也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 “听说我爷爷是因为癌症死的，肚子里积了很多水，又是夏天烂的很快，第二天就赶紧抬去烧了，我们直接去的火葬场。” “那天接我爷爷的时候，我爸抱着骨灰盒哭个不停，我妈看我爸伤心也哭了，当时很多人都在哭，就我没有哭，我就坐在旁边看着我爸我妈、奶奶、叔叔、叔公哭，甚至还玩玩手机。” “这时候我娘姨觉得奇怪问我了，为什么爷爷死了我不伤心？” 说到这李力笑笑。 “我反问她为什么我要伤心？” “她也反问我，我和爷爷关系那么好，爷爷死了，我为什么不伤心？” “是啊，爷爷死了，我为什么不伤心呢？” 李力遥遥盯着那名女子，后者似乎发现了他的注视，转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插在头上的步摇晃动，美艳的不可方物。 她先轻轻一福，眼神挑逗，仿佛在邀请李力过来。 “我不知道，也答不上来，所以就继续低头玩玩手指，东张西望。” “这时候我看见了我亲戚，我家人看我的眼神，他们应该都听到了娘姨和我的对话。” “我爸妈虽然没说什么，但我觉得不对，因为之后亲戚家的小孩也和我疏远了一点，说我是个没良心的。”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了，原来在悲伤的场合要悲伤，在高兴的场合要高兴，不然会被人骂没良心，所以我才开始对着镜子学怎么假装高兴难过，好在我并不是没有情绪，自己学自己，所以学的挺快。”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但有时我常在想，要是我真的没有任何情绪反而好了。”李力有些凄惨的笑了声。 “但最要命的就是这了。” “痛苦，是我最先学会的情绪。” 他十指交错，眼眉低垂，露出了哀伤和沉思的表情，但是此时和李力感同身受的小麒麟知道，他现在压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而最让她感到难过的也就是这里。 在李力谈到他爷爷死掉的时候，谈及他最大的心理阴影时候，他甚至都没办法悲伤，有的只是精确老练的伪装。 小麒麟想如果是她爷爷去世了，如果她不能当场哭出来，那一定会很难过。 而更难过的是想难过也没办法难过。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也有李力的那种心理疾病，她会怎样，如果爷爷死了自己却和李力一样会怎样。 想都不敢想！ “好了，问题结束了，恭喜你让我明天或者后天会变得更加难受，应该没了其他问题了吧？刚才那可是我刻骨的回忆了。” “没有了。” 小麒麟的语气有些低落。 “那做好准备。” 李力向着那名身着红衣，打红伞的盛装女子走去。 “我们要开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