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队
风萧寒骑着青驹疾驰在广袤的草原上，脑海里想象着见到三旗的老战友们时的场景，他也怀念当年跟着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奋勇杀敌的感觉。记忆的深处他知道他终是那种属于战场的人，人保持着多年的秉性与习惯，想去刻意忘掉抹除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还想象着见到柔公主时的愧疚，当年风萧寒对风息堡的惨烈愤恨不平一气之下辞去官职，他不敢与柔公主告别，他知道但凡柔公主拉住他的衣角哭喊着求他别走时，内心深处的他一定还是要选择放弃抵抗的，在内心的挣扎与纠结后他最终决定还是不辞而别。他也能想到当柔公主知道唯一的老师离开后，那张粉嫩稚气的脸蛋已是泗涕横流，但分离的时候心还是要狠的，否则断不开那一丝牵挂。归乡的途中他见到一处高达茂密绿青林连系着天边，不远处潺潺流水的溪丛把一碧千里的灰灰草蜿蜒割开，一匹毛色青亮的骏马在溪水旁静静地饮水，这幅画面像流井于市的锦绣画一般映入眼帘。他看到了内心的向往，感受到了宁静，仿佛觉得此刻他与自然的天人归一，于是决定在此安家便过起了安逸的隐居生活。 一阵躁动打破了风萧寒的憧憬，风萧寒勒马止步看向面前杂乱无章劳苦顿挫的行人下马问道一行中的老者：“请问翁者，你们从何而来？往何处将行？” 老者抬起耷拢的眼皮微微抬起头看着风萧寒回答道：“哎。”随着一声长叹老者接着说：“雷鸣国大军压境这国人皆知，我们本是血色堡附近的村民，本就无欲无求安心耕田，奈何这战火将至，烈阳国这犬狼刚走，这边雷鸣国又虎豹来袭，百姓苦啊，只好迁徙到王城脚下寻得一片土地，求得片刻安宁。你这是要去……”老者话没说完眼睛瞥到马鞍一侧的墨影刀，顿时本就无精打采的眼睛里放出些许光亮。“墨影刀！你是赤林军的？”老者有些激动的问。 “是的，我奉禁国将的命令回归赤林军，翁者在血色堡附件可曾听过到一些情报？雷鸣国有何动向？”风萧寒想从老者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老者一脸愁苦，“嗨，我们都是锄田耕种的百姓，只求过好自己安稳的日子，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不过来的路上倒是从远处望见了四旗的旗帜，看他们的路线也像是要去血色堡。自古血色堡就是雷鸣国与洛川的军事要道兵家必争之地，依我看这次的战火又是从这燃起啊。” 风萧寒未能从老者这里得到有用的情报，但是他知道四旗要是出动了便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了。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又闪过当年风息堡的片段。“翁者可以往回走约一百丈里，见到一片绿青林旁有一条蜿蜒的小溪，一大片灰灰草中有个草房，那里靠近王城，远离尘嚣，翁者可以带人在那定居。”风萧寒说罢起身上马，拜别老者后加快了青驹的速度，他想着马上见到三旗，告诉他们将要面临的恶战。 里王城脚下百丈里诺大的军营被一排红色的大旗包围起来，扎起的营寨高低起伏，从远处望去就想是连绵不断的山丘，在这片‘山丘’中间一座重檐巍然而立，斗拱交错，黄瓦盖顶，八根雕刻着軨兽图案的红梁木支撑起厚重的房檐，重檐前方正中央矗立着一杆画着三个斜丿的纛。此刻一旁的校场内爆发出一阵吼声…… “冷汝聪，你个小王八！你敢使诈！老子把你抓起来扔进粪坑里尝尝厉害。”一个上半身裸露着虬结肌rou的男人，一张巴掌大小的虬毛护在胸口，粗密的浓眉下一双瞪如铜铃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像是炸开一般的络腮胡须下一张大嘴突然间又是一声大吼，“冷汝聪！”随后男人张开粗壮的双臂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冲向前去。 不远处一个身材瘦小但却精炼的男子扬起嘴角继续挑衅的喊着：“屈勇山！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什么使不使诈的，反倒是你这头蛮牛脑子是小了点啊。”接着那张五官精致，面冠如玉的脸上满不在乎的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转身一闪，就见屈勇山满心以为胜券在握，结果没收住力一头扑向一边的粪坑里。这下更引得围观的士兵哈哈大笑起来。 “冷汝聪！他奶奶的！”屈勇山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吐着嘴里的污秽之物。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 冷汝聪站在那里接着嘲讽，“屈勇山，我记得刚才谁说要把我扔到粪坑里来着？还说要尝尝厉害，看起来还是你的大粪厉害，不然你也不会吐啊哈哈……” “瘦猴，别得意。”屈勇山抹了一下脸上的粪水，右脚突然发力，地面上竟被蹬出一个浅坑，瞬间又是一个箭步向冷汝聪冲了个过来。冷汝聪故技重施向左侧一躲，这时屈勇山快要冲到冷汝聪面前时，突然间一个急停，身体往左侧偏移，一只青筋暴起的大臂一把将冷汝聪搂过来。 “哈哈，瘦猴子你也有今日，让你也尝尝老子粪水的滋味。”说完就要抬起左手往冷汝聪脸上抹去。 “全体整队—”伴随执旗手的一声大喊，校场内顿时安静了许多。屈勇山把头往后一扭看见来人后，那不甘心的左手又放了下去，小声在冷汝聪脸边耳语道：“等着啊，瘦猴子，咱俩可没完。”冷汝聪赶紧把头转向一边说了句：“真臭。”接着松开右臂俩人一起转身整队迎接来人。 随着全体将士的目光，一个身高六尺，头戴軨兽金盔，身着赤金相间的甲胄，披着红色大氅的健壮男人稳步走到校场中央。镇徐方面露霸气，淡淡的风从他的剑眉间流失，用他那带着血丝的锐利双眸环顾四周，眼睛一扫，看到了屈勇山两人身上的粪水，于是慢步走到两人面前。 “你们两个是到猪圈里挑食去了？身为两个陷阵营营长弄得满身狼狈，大战将至，让手下士兵怎么看待？”屈勇山两个人像是被镇徐方威严的口吻震慑住了，半声不敢吭，自顾自的用低头的方式来转移前方的压迫感。 这时队列排头出列一名眉清目秀，犀颅玉颊，仪态端庄，翩然俊雅的男子说道：“战团长大人，此事怪我，没能及时制止俩人打斗，但我以为三旗即将奔赴战场，与其面临将日沙场的紧张心态不如娱乐放松缓解一下，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宣泄方式。” “长孙文直，你身为三旗策士长，能说会道也就你了。”镇徐方一想到手下的将士来日战场厮杀，以命相搏的场面，不由内心感慨，“自古黄沙埋枯骨，来时征战几人回。”想到这里镇徐方也就默许了长孙文直的纵容，然后转头向着屈勇山说：“真臭。” 镇徐方径直走到队列中央面向着手下将士下达禁国将的指令。“三旗听令，军队明日早起时分开拔，三日之内抵达血色堡，四旗已于昨日押送辎重粮草向往血色堡。军队迅速整顿，为开拔准备。明天我希望见到一支骁勇无畏，精气十足的三旗。”说完走到长孙文直身旁说，“你随我来，我们做一下战略部署，军队的调配。” 风萧寒经过一天半的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了军营大门口，此刻耳边传来马群的嘶鸣声，风萧寒翻身下马牵着青驹不做理会继续往门口走去。马群中为首的将领看到大营门口一人一马，勒住马匹大声呵斥，“来者何人？这是军事要地，停止前进，报上姓名，说明来意我好通知大营执事。” 风萧寒顿住脚步抬起头来看向为首的将领，“钟若飞，还是老样子啊，骑着战马依就是那样威风凛凛啊，看样子当年的腿伤是好了。” 为首的将领用他那目若朗星般的双瞳仔细一看来人顿时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战团长您回来了！”惊呼一声后急忙下马，来到风萧寒身边仔细端摩，确定眼前出现的不是幻觉。 “别叫什么战团长了，我辞去职务归隐山林你又不是不知。雷鸣国来势汹汹，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卫乘风奉禁国将指令找到我让我重新归队，无奈之下只好重披铁甲踏入军营。我走之后谁任现在的战团长？” “回战团长，您之前的副团长镇徐方接任您的位置。估计此刻应该在大营里，我，我，我马上去通报。”钟若飞难掩激动之情，话语之间竟带着一丝磕绊。 “都跟你说了别叫什么战团长，早已不是了，你我都是兄弟把你嘴里那个您也去掉，仅仅一年的时间你这雷厉风行的性格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礼数起来。也好，你去通报一声，我若直接进去倒也显得些许唐突，我就在此等候，去吧。”风萧寒朝着钟若飞一摆手，钟若飞转身登上马镫带着马群进入军营。 风萧寒扭脸转身看着陪伴自己一年的青驹，一年的时光里他们早已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如今战争将至，他不愿自己的朋友也奔赴沙场，风萧寒下意识的摸了摸青驹的额头，“你已经送我一程了，是时候分开了，走吧，回到那片绿青林中吧。” 青驹像是读懂了风萧寒的心思，可依旧是原地踏步，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样不肯离去。湿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风萧寒拍了拍马背依然坚持着，“走吧朋友，我不想失去你，这里不属于你，找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自由自在地奔驰。”随后头也不回的向大营内走去。刚走两步就听见耳后一声长鸣，风萧寒扭头回看，青驹的前腿正在用力地刨着地面，接着又发出一声长鸣。风萧寒沉下心，又来到青驹面前，“也罢！你的心思我也明白，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同生共死吧！”说完他牵着青驹一起步入大营之中。 “什么！真的？你说风萧寒回来了？太好了，这真是个好消息。”重檐内镇徐方双手支撑着眼前泥沙制成的沙盘，右手重重地拍打在桌面看着钟若飞。“赶紧告诉风萧寒别傻站着了，让他赶紧到重檐内，兄弟们见上一面，一起叙叙旧。” “当年风息堡血战，曾经的战团长带着我们拼死抵抗，硬是打退了烈阳国的进攻，战团长使尽解数保护兄弟们的周全，才有这今日你我在这重檐之内继续商讨战局啊。”长孙文直也是半掩激动心情，想着尽快见到曾经的战团长。 稍过片刻，斑驳脱落的木门被一双大手轻轻推开，镇徐方跟长孙文直看着门前的来人，赶忙迎上前去，镇徐方伸出左臂一把搂住风萧寒的脖颈，顺势往屋内的金丝梁木桌走去，一旁的长孙文直拉过风萧寒小臂随步而行来到木桌前。 “这一年时间，你倒是跑到没人的地方躲清静了，禁国将便将这三旗管理交付于我，你也知道我这干副官是把好手，可现如今一大堆的琐事，军队的整顿，将士的调配，士兵的训练一股脑的压在我身上，还好有文直帮我，不然我都发愁还能撑到多久。”说完后镇徐方恶狠狠地盯着风萧寒，嘴角一勾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长孙文直凑到跟前，“三旗的老战友都很想念你啊，不光是我们，柔公主那个小丫头偶来也来过询问你的消息。” “卫乘风找到我的时候说了柔公主的事，这也是我来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有‘大块头’我这次回来可不是抢你头衔的啊，你这个战团长还是好好当着吧，让我接着清净清净，你以为那么多年我的脑仁不疼啊，有文直这个策士帮你没有问题的，随便给我一个职位哪怕士兵都无所谓的，我本就是重新归队，你若一下把我抬得太高，对你，对新兵都是不好的影响。”风萧寒很是认真跟镇徐方说着。 镇徐方一看风萧寒满脸如此当真的表情无奈妥协地说道：“我想着你也会做此打算，你的性格我太了解了，满眼放去都是对属下的考虑。也罢，之前一营伤亡最大你也知道，随后补充的大多都是新兵，经验少，不如就去那里吧，雷鸣国的凶猛这些弱冠之年的孩子还未曾见过，你去守护他们吧。” 一阵老友的问候过后，风萧寒关上木门漫步向一营寻去，抬眼间看到已经归队的卫乘风拉着一个略显稚气的小丫头往这边走来。风萧寒离着老远就听到一声稚嫩的喊声。“老师～老师～”随后小丫头立即松开卫乘风拉着的小手，步伐轻盈的一路小跑奔向风萧寒。片刻之间一双纤细嫩白的胳膊紧紧抱住风萧寒，那个依旧扎着冲天鬏的小脑瓜一头扎进他的怀中。风萧寒弯下腰身，双膝微蹲，两个结实有力的小臂顺势搂住小丫头的后膀。 “丫头，你怎么来了？”风萧寒难掩内心中的喜悦。不辞而别的一年之后，重逢的心情让他万分欣喜，同时又是满心愧疚，让这个柔弱的小丫头苦等了自己许久。他此刻才意识到这个‘老师’当的有多么不称职。 柔公主只是把扎着的头慢慢抬起，饱满圆润的小脸蛋上滑过两条泪痕，一双嵌含泪珠大眼看向风萧寒抽泣地说：“卫大人今日早起告诉我说你要回来了，于是我让他带着我来到大营看看老师是否到了。本想着先去找镇团长说说话，逗逗他，没想到一下子就见到了老师。”柔公主啜泣的同时双手依然紧抱着风萧寒，生怕她的老师又一次离去。 “傻丫头，我不是告诉过你凡事要坚强吗。一生之中离别的场景多了，伤心难过之后，我们终归还是要找到一个新的归属，重新开始。而不是固守在一个旧的回忆里苦作挣扎，即便是那些美好的留念也终将伴随着习惯而淡淡消散在记忆的长河中。总有一天你所熟悉的人或物都将离你而去，你能做到的只有习惯与坚强。”风萧寒知道这些话对于一个八岁大的小姑娘根本不懂其中的含义，只是想到明日奔赴前线，生死未知，不由得内心感慨起来。他也怕，他怕再也见不到这个视如‘女儿’一般的小丫头。 风萧寒放下手臂，蹲在地上。他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抬起拇指在那双闪烁的眼睛下轻轻地擦去泪水，对着柔公主说：“不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柔公主渐渐停止了抽泣，“老师，我给你带了我绣的红桑花，你看看好看吗？”随后从胸口处翻找着秀锦。 风萧寒接过秀锦看着柔公主一针针绣的火红色的红桑花。“真好看！丫头，这真是你绣的吗？这都比上整个国家的专业绣师了，我的丫头果然是最棒的！” 柔公主听到老师夸奖着自己，脸上这才露出得意的微笑。转眼间却又支吾起来，“只是……只是……”风萧寒见柔公主半天说不上来问道：“怎么了？” “我之前给卫大人说过要做一个老师样子的布娃娃给你看。只是娃娃是已经缝好了，老师的样子还没能来及画上去。”柔公主说着说着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没关系啊，傻丫头，这样吧，你把娃娃给老师，让老师替你完成好吗？老师以后就每日照着铜镜画自己，不过可说好啊，老师要是把自己画丑了可还是你的老师呦。”说完风萧寒冲着柔公主做了个鬼脸。这一下柔公主破涕为笑，又一把搂住了风萧寒。 过了一会风萧寒对着柔公主说：“丫头你先去烦你的镇团长去。老师先有些要事要办。办完之后我再去找你好吗？”柔公主也很是乖巧地点点头，随后风萧寒叫住旁边一直默默不语的卫乘风说：“你先带她走吧，我去趟一营见见手下的士兵。” 微风卷起地上黄绿色的落叶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吹动着还未脱落树叶沙沙作响。卫乘风牵着一只小手走向重檐，只是那个扎着冲天鬏的小脑袋不时的回头望去，不舍得望向人群中自己的老师。 风萧寒依旧漫步走向一营，心中却是异常沉重，他终于见到一直期盼的柔公主，但他也知道见面即分别，他不愿见到明日的场景，也不盼望明日的到来，宁愿时间在此刻止步，化作天地之间一张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