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醒来
“谁的眼镜落在我这了？” 金边眼镜在一只骨节分明，粗犷有力的手中翻转几圈后，又被放回床头的柜子上。 男人重新把目光转向椭圆镜面。镜中的人像，身形魁梧，浓密的深棕色背头梳得一丝不苟，眉眼冷峻，鼻梁高挺。视线下移，能看到脸颊跟下巴的胡茬似乎又长出来不少。 再不刮过几天就要一脸络腮胡了。 笃笃笃。 “万尼斯先生？” “我已经醒了，贝蒂你去叫醒其他人吧。” “好的，先生。” 听着比蚊子飞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喊话声，里昂·万尼斯心里有点郁闷。 有必要这么怕我么？ 我明明很和蔼的啊。 推开门，里昂看着贝蒂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贝蒂是所有佣人中起得最早的三人之一，她的日常任务就有叫醒其余的同事。不过原本今天还没轮到她，只是出现了特殊情况——另外两人昨天被开除了。 离开管家房，里昂迈着快步走进仆人休息室兼餐厅。餐桌前已经零散坐着几个人。 又有男仆从厨房端来几盘早餐，女仆把它们按顺序分发到桌上各个位置。 理所当然的坐到首位，里昂拿起刀叉才看了一眼盘中的食物。 面包、土豆、几片培根，一点黄油，还有一杯甜茶。 “万尼斯先生，夫人说今天要去老夫人家省亲，吃完早饭就出发。” 一个身材消瘦、声音尖利的中年女人自然地坐到他对面。 “好的，马可太太，夫人要坐马车还是汽车？我马上安排。不过，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对于女主人这样突发奇想的临时出行，里昂已经见怪不怪了。 “对了，把昨天被解雇的两个女仆也一起顺路带出去吧。” 里昂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解雇女仆？那不是前两天的事情吗？” 马可太太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举着叉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里昂才将一块土豆送进嘴里。 “哦，那是我记错了。” 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太清，很多不那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法留下深刻的印象，或许人到中年就会这样吧。 里昂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是六点钟出头。 他站起身。 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忙碌。 里昂目送着马车的背影消失在城堡大门，几个搬运行李的仆人也转身往回走。 现在才早晨八点左右。 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那里没有一丝蓝色，全被逐渐堆叠的云层占据，乌黑得像是随时能压下来。当然了，足够有钱任性的人是可以挑这种天气出门的。 不知不觉又到了瞭望塔门口。 这儿没有上锁，平时也很少有人会进去。 里昂的步子停了下来，仆人们放慢脚步小心从他身边走过。 在这座城堡里待太久了，都快忘了外面的模样了。 时间还早，去上面看看周边的情况好了，顺便看一下她们到哪了。 …… 哒，哒，哒。 鞋跟踩在阶梯上，里昂有种熟悉的感觉。 一口气爬到了最顶层，这里的空间十分宽敞。 从窗口向外眺望，举目都是绿色——四周是连绵的山脉，大片的林地之间隔着山谷小溪，溪流汇集到同一条河流中。森林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树木植物，不时有飞鸟落下。 可以看出城堡位于一片山林之中，前方低谷处躺着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浅得甚至不能漫过大点的石头。 一条石子扑成的道路从城门口一路蜿蜒，两边是陡峭的山坡。此时马车已经快行驶到远方石子路的尽头，那里是溪流交汇的河道，河上没有任何桥梁。 没有桥？那怎么过河呢？ 轰隆。 里昂的视线被绵密的雨线覆盖，顿时看不清那头的情况。 轰隆隆。 得等雨小了再下去了。 里昂坐到房间中心的椅子上，从书柜中拿起一本书。 《消失的蓝天》——作者：德维特·罗宾斯 这是一本托斯语写的关于工业发展带来弊端的书籍，里面重点描写了近几年来技术不断进步革新后，工厂日夜不停的生产，导致空气污染和水质恶化引发种种社会问题。 书中的措辞非常严厉、激昂，让人阅读之后不禁赞同作者的观点，并对作者的人身安全感到担忧。 合上书本，里昂揉了揉眼睛，转而看起世界地图。 托斯王国，兰登郡——瑞恩市呢？ 里昂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小点，发觉自己所处的位置太偏僻以至于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 一张纸从柜子上掉到地上，他捡起来简单扫了一眼。 一些没见过的奇怪文字，笔画复杂，形状规整，远瞧着像一个个方块。 里昂小心把纸张放回原处。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下来。 ………… 咚咚咚—— 钟声响了七下。 里昂望着门外开始暗下来的天色若有所思。 为什么我的工作一点也不忙碌呢？ 今天白天没有任何外来人拜访，没有往来的马车、汽车，也没有收到任何信件、报纸、货物、食材。 这里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似乎印象中一直就是这样？ 里昂皱着眉头，却再没有找到关于日常工作更多的记忆。 城堡内除了几匹拉车的马以外也没什么活的动物，例如宠物，牲口，猎犬之类的，甚至连蚊虫都不多，明明溪流附近很容易滋生这些东西的。 对了，下午倒是还看见过一只断尾的壁虎。 但这也足以表明城堡内的生物构成有多单调了。 “另外，我这么悠闲竟然每个月还有20镑的薪水，这合适吗？” 里昂没来由的感觉有点心虚。 这里的许多事情都不太合理啊。 脑海中的片段一一掠过，里昂慢慢梳理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咦，早上在瞭望塔上面看见的文字是什么语言，现在回想起来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从门口的女仆手中一把端过点着蜡烛的托盘，里昂快速朝着瞭望塔走去。 …… 天有些黑了，尽管点着许多路灯，里昂还是觉得有些暗沉。 好像夜色中的黑暗能晕染灯光似的。 爬完长长的阶梯来不及喘口气，书柜上的纸张就被里昂展开举在烛光下。 还是那些奇怪的方块字，原本记忆中不认识的语言，此刻却不再那么陌生。 纸上的字迹也让人感到熟悉， 这是…… 汉字？ 无数的记忆在他脑中爆开。 “我是—— 陈……小寒？” 随着男人念出这句话，他脸上的胡须飞速褪去，皮肤的细微褶皱也舒展开重新变得紧致，深棕色头发瞬间染成了黑色，就连五官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 轰隆！ 一道闪电划过，将男人的脸色映照得无比苍白。 “我是陈小寒，我可能穿越了，今天是我来到这座城堡的第三天。 我发现这个地方能影响人的意识，每天醒来我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城堡内的一份子，可能是一个执事或者管家，然后我就会以这个身份行动下去。 如果我不能及时发觉这些，我就会浑浑噩噩度过这一天，最后很可能真的被‘同化’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一定要尽快发现不合理之处，然后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样才能苏醒自己原本的意识！ 我隐隐感觉它好像还能读取我的认知，因为每过一天它的漏洞都会被修补减少一点，让我觉得自己待在这里这件事越来越合理。 所以每天能恢复自身记忆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了。 我不知道彻底‘融入’这里之后，还能不能找回自我，我感觉自己已经忘掉许多事了。 利用一切事物来提示自己，比如母语、家乡菜、常识等等。在一些只有自己会待的地方做下标记，藏纸条之类的。 至于跑路？ 这里是荒郊野外，不清楚附近有没有猛兽，先做好准备再找机会骗过门卫逃吧。说起来，这里的人都挺好骗的。 另外，夜里的‘黑暗’可能很危险，尽量待在有光线的地方。 晚上别乱跑，最好去二楼主卧待着过夜，那里相对安全，钥匙就是项链的吊坠。 对了，宣告真名之后，城堡内所有人都会消失不见，还挺诡异的，但别太慌。 还有，” 文字到这里戛然而止。 轰隆隆！ 闪电划破雨幕，一瞬之后天空又陷入黑暗。 陈小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来不及消化这张日记的内容，他就举着蜡烛飞奔下楼。 吱呀一声，瞭望塔的门打开了。 陈小寒站在门口，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映入他眼帘的， 只有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