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得见
这是一处直径60米深30米左右的、陷入地面的圆形山谷，正上方的夜空中可以看到那些倾斜着的巨石圆环。 缓步走下一段微倾的斜坡，灵魂之树终于在张和面前现出真容。 灵魂之树位于山谷中心的一个一人高的小土丘上，形似一棵20米高的柳树，其上垂下成千上万带有节肢的、在黑夜中散发紫色荧光的枝条； 粗大的树根铺满了整个山谷底部与侧壁，无数发丝状、如在呼吸般发出明明暗暗的幽绿色光芒的细小树须自树根蔓延而出，填补了树根间的空白区域，宛如在山谷地面铺上了翠光地毯； 半空中，枝条间，一颗颗半个手掌大小、形似放大后蒲公英种子的圣树之种正发出柔和的白光，悠然舞动。 紫、青、白三种光芒柔和而分明，相得益彰，将整个山谷衬托的分外梦幻。 如同断桥要在雪天去，灵魂之树嘛，当然要在晚上看才最美。 苏泰轻轻拍了拍张和的肩膀，示意张和自行上前。 张和对苏泰点点头，缓步走上土丘，抬头看着瑰丽的灵魂之树，用精神力cao控着感知触手，缓缓缠绕上其中一根枝条。 就在与灵魂之树成功进行精神链接的瞬间，一股微弱、柔和、但坚韧的精神力试图进入张和的识海，却在靠近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以更快的速度收了回去。 张和正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声缥缈高远、仿佛刚刚从沉睡中被惊醒的女声：“……唔……” 张和心中一突，知道伊娃确实是有意识的，而且就要出现了。 同一时间，灵魂之树所有枝条紫芒大亮，铺满地面的所有树须亦青光大盛。 在张和的感知中，星球深处，一个无比庞大的意识苏醒了过来，从灵魂之树所在位置的地底深处缓缓“探出了头”，恐怖的精神力如决堤的洪水般从灵魂之树的根部涌出，填满了山谷中的每一寸空间。 由于自己的安全会被保护，张和也没有过于紧张，只是对这股涌出的精神力之多感到奇怪，似乎远远超过了伊娃接见一个“先天不足的纳美人”所需要的程度。 就在张和短短愣神的功夫，山谷中的精神力强度已经堆积到如同实质，连随风飘舞的枝条与圣树之种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凝滞于空中无法动弹。 张和终于察觉到有点不对劲，转身想要看看等在他身后的苏泰的情况，却惊讶的发现他已经动弹不得，有点像上次被阿珠从试炼世界带回空间时的情况，只有思感还在。 张和心中电转，已经对情况有了判断： 伊娃不仅有自主意识，还突破了空间的“障眼法”，看出了张和并非“卡托”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身份，否则绝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此时山谷中实质化的精神力已极快的开始形成一种如蜂巢般的结构——张和大胆猜测应该是某种结界——将整个山谷包容其中，生怕出现什么变故的张和已暗中准备向阿珠呼救。 突然，结界成型，恐怖的精神力不再涌出并平静下来，仿佛大海从浊浪排空瞬间变得风平浪静。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自伊娃苏醒到结界成型不过一息时间，以至于张和还没下定决心是否就此脱离世界。 这时，从张和思感触手与灵魂之树枝条的相连处传过来一道柔和的精神波动，在张和脑海中化为一个缥缈而温和的女声：“不用担心苏泰，我的孩子。” 张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伊娃的存在是如此惊人，出场是如此隆重，张和如同直视大日的孩童，即便面对的是柔和的朝阳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伊娃似是感受到了张和的窘迫，再次传来一道精神波动，主动继续道：“我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张和下意识的发现了不对，大脑也随之重新运转起来，分析起当前的情况。 伊娃明明能叫出苏泰的名字，显然也知道“卡托”，何必多此一问？“名字”与“称呼”又有何不同？ 张和心念一转：是了，伊娃已经发现了“卡托”有问题，但又忌惮张和背后能将他送来这个世界并伪装成“卡托”的势力，不愿直接撕破脸皮，这个问题是在试探张和的态度。 张和的身体已被伊娃的精神力压制，无法动弹，只能笨拙的模仿伊娃，用精神力传出波动，道：“我的名字是张和，不过您还是称呼我‘卡托’吧，母神大人…” 在许多文明的传说中，“真名”都是一个人的关键信息，是有魔力的。张和说出真名是表达诚意，也是送给伊娃一个把柄。 而张和让伊娃称呼他为“卡托”的意思也很明显，不论他是什么来历，在这个世界中时都自认是“伊娃的孩子”，不会做出不利于伊娃的事。 伊娃截口道：“很好，‘卡托’，你就叫我伊娃吧。” 这是伊娃的诚意，表示两者没有高低，平等交流。 张和从善如流，说起正事，道：“伊娃阁下，蓝星与RDA的事，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 伊娃在苏醒后的短短时间内已经不知搜集汇总了潘多拉星上的多少信息，张和所说的事情自然也在其中，她道：“你是为此而来？要阻止他们？” “为此而来”，看似问的是“卡托”来见伊娃的目的，其实问的是张和降临这个世界的目的，又是一次小小的试探。 张和道：“正是，这是我的任务。不过我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会超过7年，只能为反抗霸权奠定一个基础。” 张和这是向伊娃确认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并给出了离开的时间，再次向伊娃保证张和来此并非针对的她。 伊娃显然非常满意张和的回答，语气愈发柔和，道：“你有什么办法？” 张和道：“请您先看看这份记忆。” 张和当然不可能对伊娃开放他本体的记忆，所以他将“记忆之书·科德”中的内容通过心灵链接传给了伊娃，同时道：“蓝星有句老话，能打败坦克的只有坦克。想要将RDA拒止于潘多拉外，必须进行工业化。” 伊娃对记忆的接受之快超乎张和想象，张和刚刚说完，伊娃已经消化了这段记忆，用不满的语气道：“这是一把双刃剑。” 意思就是不同意张和的建议了。 张和猛然醒悟自己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有先问。 如果伊娃压根不介意潘多拉矿石被挖走，而全面工业化对环境的破坏还要大于RDA采矿时造成的破坏，她很可能会采取放任的态度——就让RDA挖吧，反正总有挖完的一天。 于是张和问道：“潘多拉矿石对您来说重要吗？” 伊娃沉默少许，轻声道：“很重要。” 张和心中松了一口气，差点“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现在他应该可以说服伊娃同意用一部分潘多拉矿储量来换取提升潘多拉星防能力的资源了。 张和又问道：“相比于大规模工业化带来的环境破坏呢？” “矿石要重要的多，但是…”伊娃的精神波动戛然而止。 张和疑惑接口道：“但是？” 两害相权取其轻，张和不明白伊娃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伊娃没有回应，张和也不敢说话。 好半晌后，伊娃的精神波动再次幽幽传来：“这是一把双刃剑。” 张和简直一头雾水，暗叹大佬说话果然喜欢云遮雾绕。 思索无果，张和祭出大招，在心中呼喊道：“阿珠，伊娃这是什么意思？” 阿珠平静的声音在伊娃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回荡在张和心间：“我不能对你在试炼任务中的行为提供帮助。” 张和正打算问些“与试炼完全无关的问题”，阿珠道：“你现在应该关注的交谈对象并不是我。”随后便没了声息。 张和当然知道自己正在与伊娃进行重要对话，但阿珠的强调似乎有些刻意。 这时，伊娃见张和迟迟没有反应，再一次幽幽传来精神波动，不过这次多了两个字：“科学，这是一把双刃剑。” 张和意识到了不对。 他之前一直在说工业化，并未将“科学”这个概念拿出来单独说过，伊娃此时显然意有所指。 张和灵光一闪，明白了阿珠的意思。 阿珠在提醒张和，他需要弄清的是“双刃剑”会对他“应该关注的交谈对象”带来什么危害。 不是对环境的危害，不是对纳美人，也不是对别的什么，就是对伊娃“本人”会有什么危害——这种危害甚至是伊娃不好宣之于口的，所以伊娃才这么语焉不详。 如此，张和便将问题简化成了“科学对伊娃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让纳美人掌握科学对伊娃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这下张和马上就懂了。 纳美人如果有了“科学”，固然可以开展工业化、巩固星防，将RDA拒止于潘多拉之外。 但科学思辨必定也会带来对原始信仰的怀疑，对伊娃存在的论证，甚至在确认了伊娃的存在后，还会出现对“神亮出了血条”的质疑、试探、敌视，乃至利用、挑战、毁灭…… 这是伊娃所难以接受的。 可是张和现在是以“卡托”的身份在与伊娃交谈，伊娃当然不能和他明说“我就是希望纳美人永远生活在蒙昧中”。 谈话一时成了僵局。 因为伊娃从“科德”的记忆中已经明白了如今宇宙霸主人类的实力，绝不是目前的潘多拉星能够抗衡——歼星炮落下，伊娃就算不死也会无家可归——所以伊娃陷入了两难： 不让纳美人进入工业时代，潘多拉矿石就会全部被RDA夺走； 让纳美人进入工业时代，潘多拉星仍有机会用部分矿石换取星防建设所需技术，并保留下大半矿藏，代价是未来纳美人对伊娃的信仰有极大可能产生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