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蓑烟雨
梁天青见鹤形松汗流浃背,本欲擦拭,却被慕容玥拦道:“梁公子,且慢。现下在鹤掌门体内有两道剧毒,相互克制,相互化解,均随汗水排出体外,其间不得有半分差错。”梁天青听后,急忙停手。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却见鹤形松体后四xue已由深紫色褪为浅紫色,耳后血斑也渐渐小去。慕容玥算着时间,将银针依次取出。 梁天青问道:“怎样,姊姊?” 慕容玥道:“这毒葵甚是厉害,现下我以兰花化去多半。若得根除,怕是要多费些功夫,不过这几日鹤掌门已无性命之忧。” 梁天青松了口气,道:“那便好了,有劳姊姊了。” 这时鹤形松渐渐有了意识,轻声道:“好渴……水……”梁天青问道:“姊姊,你看该怎么办?” 慕容玥点头道:“却是难为鹤掌门了,他排出这许多汉来,焉有不渴之理?屋外有一口井,你去打些水来罢。但鹤掌门体内剧毒未散,需谨慎应对,你将这黄色花瓣碾碎,混进水中,再喂给他喝。” 梁天青应道:“是。”说着按慕容玥嘱咐,取来一碗水,投入花瓣汁液。鹤形松饮过一碗水,又昏睡过去。 慕容玥见天色已晚,说道:“梁公子,谷内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委屈你暂在此屋歇息。你务必好生照看鹤掌门,头三五日尤为紧要,若有异状,请及时告知我。” 梁天青道:“是。” 当晚梁天青便留在谷内,用过晚饭,却担心鹤形松出事,不敢睡熟,只靠在木椅上小憩了会儿。待得子时前后,鹤形松并无不适反应。梁天青心下大喜道:“看来此法已然见效,姊姊医术果真高明。” 次日晚间,梁天青给鹤形松喂了些水,待见鹤形松平稳睡去,舒了口气,出得屋外,却见慕容玥蹲在花丛一旁,呆呆望着天边一钩弯月。 梁天青见她瞧得出神,顿时来了兴致,想唬她一唬,便蹑手蹑脚,轻轻上得前去。他见慕容玥并没发觉,欣喜不已,突地凑到她身旁,扮个鬼脸,一声尖叫。梁天青心下得意,寻思必能唬她一跳。 谁知慕容玥起初竟似未看见他一般,过了会儿才反应来,轻声道:“怎么啦?” 梁天青见他浑无惧意,反应甚是冰清,不禁略感失望,摇头道:“我本想吓你一吓,不想你竟先知道了,好生无趣。”慕容玥“嗯”地一声。 梁天青问道:“姊姊,我问你啊,你平时一个人在谷内,会不会觉得无聊呢?” “怎么会呢?这里虽然只我一人,但却有这么多的兰花,我可以和它们说话、玩耍,很是开心、自在。” “可……可跟兰花怎么说话?”梁天青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里每株兰花都是一个生命,和人一样。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我可以讲给它们听。起初谷内并没有这些兰花,都是我一株一株种下的,它们便是我的朋友,很有趣的朋友。” “那你当时为什么会来到此谷中?” “我十六岁时,我爹爹非要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和他大吵一架,便逃出来了。那时没顾及许多,只带了几两银子在身上,到后来,花光盘缠,便流落街头了。再往后便遇到了孙神医,她虽不好言谈,但为人良善,将我带到谷内学医。此后十一年,我只在每年端阳节前后才出去几日,平时却不未离谷。” “十一年?” “是啊。” “那以后你怎么办?一生一世便在谷内度过?” “我不知道。”慕容玥抬起头,柔情的目光望向深邃的夜空,忆起童时的一件事,喃喃地道,“我……我在等一个人带我回家。” 慕容玥话才出口,便即懊悔,寻思自己竟向一初识男子吐露心事,委实不该。即转话道:“鹤掌门现下如何了?” 梁天青道:“前辈刚服了些水,现下已经睡了,你就放心罢。” 慕容玥点头道:“那便好。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罢,明天我开张方子,你去城内取些药来。” 梁天青点头应道:“好。” 次日,梁天青按慕容玥新开的药方到南阳城中抓了几味药材,正欲离去时,却听得身后一人道:“梁兄,慢走。”他转过头来,见三五丈外站着一人正向他招手,正是史敢当,大喜道:“史兄,你怎在此?” 史敢当道:“那日你走之后,傅千金便寻我等麻烦,我们大打出手。我挂念师父安危,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一路飞奔,赶至此处。不想竟这般巧,刚好遇见梁兄。” 梁天青见他孤身一身,道:“嗯,怎么不见朱兄弟和罗兄弟?” 史敢当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双目含泪道:“混乱中,朱罗两位师弟为助我脱离险境,已死于敌方乱剑之下。” 史敢当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字字刻在梁天青脑海之中。他自下得玉柱峰来,曾猜想过许多可能的结果,可当真闻此恶讯时,仍不免心中悲痛。 梁天青愤然道:“这些恶人,心比蛇蝎,竟然连同门师兄弟也不肯放过?日后我定要为朱罗两位兄弟报仇雪恨!” “朱罗两位师弟年纪尚轻,本该提三尺长剑,纵横天下。不想却惨遭jian人毒手,英年早逝,委实令人惋惜!我若非担心师父安危,当时定要与傅千金等人拼个死活!只是记挂师父,这才权且下山,别做计较。梁兄,不知家师现下如何?” “史兄但放宽心,鹤前辈现在已无生命之忧。那日我自玉柱峰下来,本想返回荆州请师父筹思对策,却于沿途中听得南阳有一神医,医术奇高。我便立时前去拜会,求神医之徒慕容姑娘解救。眼下鹤前辈体内剧毒已被控制,想来再有七八日便可复原了。” 史敢当听闻师父形体好转,并无性命之忧,又惊又喜道:“此话当真?” 梁天青点头道:“此事我岂敢胡言?” “如此真乃不幸中的万幸。梁兄,家师性命全仗你竭尽心力才得报全,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是。” “史兄,你这说的哪里话?扶危解困,乃侠之本分,倘若你我易地而处,想必也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的。” “史某能结识你这样的兄弟,当真福甚幸甚!家师现下可是在幽兰谷中?” “正是,咱们这便启程去往幽兰谷罢。” “好!” 回到幽兰谷中,一连几日,二人按慕容玥吩咐将牡丹皮、紫草根等物清洗浸泡后,分次加入石锅煎制。其间于火候控制甚严,须时刻守在一旁,两人交替看守,不敢有半分差错。约莫三个时辰后,才得药汁一二两。 此后三四日,鹤形松恢复极慢,体内毒葵消减甚缓。又多两日,毒葵竟有复苏之象,鹤形松虽然未死,但形体却不见好转,每日仍是吐血不止。 慕容玥一时也不知是何缘故,史梁二人时时守在近旁,他人自无间暇出手。数日以来,鹤形松只是服用过药汁,而史梁二人煎药后,自己总会检查色泽、气味等无误后,才给鹤形松服用,按理说也不会出现纰漏。 到得第十日子时前后,鹤形松全身便如火烧一般,剧痛无比,又像发疯一般在地上来回滚动。后来痛感更甚,开始乱叫乱咬,竟然将左手食指一口咬断。 其时,梁、史二人均在屋外,闻得声响,即跑进屋内,慕容玥添了件衣服便跟了过来。三人看到鹤形松血淋淋的左手竟少去一指,不由惊骇万分,急忙过去制止。鹤形松周身又如万千条毒虫不断撕咬,痛不欲生,躺在地上不断地打滚。 史敢当心痛不已,本想将师父扶起,却不想被鹤形松猛地一掌击伤。鹤形松此刻虽然意识不清,但这一掌威力着实不弱,竟然打断了史敢当胸前两根肋骨。 梁天青见状,心中已是慌乱之极,转身向慕容玥道:“姊姊,现在如何是好?” 慕容玥一时也不知为何鹤形松竟会旧症复发,倘若自己医法无效,鹤形松何以会活了这许多天?可要说自己的医法有效,鹤形松何以突然又这般反应?但想若不立时止住鹤形松,只怕他发起疯来要杀死所有人,便道:“你先去点了他胸口鸠尾、璇玑两xue。” 梁天青应道:“好!” 他立时运气出手,右手食、中二指点向鹤形松鸠尾xue和璇玑xue。神剑派虽以剑法见长,而点xue的功夫也不含糊,梁天青指尖所至,鹤形松立时便昏了去。 梁天青扶起倒地的史敢当,道:“史兄,你没事吧?”史敢当道:“小伤而已,并无大碍。姑娘,我师父怎么会这样子?” 慕容玥本就第一次医治此毒,此间种种事先并未经历,也说不出原因,只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史敢当道:“那现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慕容玥切在鹤形松手腕,静听脉搏跳动。但觉其脉搏忽快忽慢,节律迥异,到后来竟然停了许久。原本毒葵、兰花两道剧毒在鹤形松体内相互抗拒,不想“毒葵”较此前更猛数倍,随其周身血液四处游走,所到之处便如万千条毒虫涌动,使之又痒又痛。至于“毒葵”威力为何忽然猛增数倍,她也是大惑不解。难不成“圣手毒仙”的本事已到了神鬼难测的境地?过得良久,她才说道:“鹤掌门体内毒葵有往复的迹象,如今兰花毒已见效甚微,我再想个法子罢。” 梁天青给鹤形松包扎了伤口,又助史敢当疗伤后,已是深夜。但怕鹤形松xue道冲开,二人便守在一旁,根本无心入睡。是夜三更,竟下起倾盆大雨来。慕容玥躺在房内透过竹窗看着那似银河倒泻般的大雨,思绪不定。 次日清晨,那雨已止。 用过早点,慕容玥递给梁天青一张药方,道:“此法也只两成把握,但可尽力一试,如今已别无他法了。请梁公子再跑一趟罢。” 梁天青神色凝重,接过方子,即出得谷来。因夜间一场大雨,谷外各处已是泥泞不堪。梁天青素来爱马,但见地面凸凹不平,怕伤及马蹄,便徒步向南阳而来。到得南阳,穿过几条大街,只见得从客栈走出两人,甚是熟悉。 一人轻袍缓带,手摇折扇,约莫三十岁上下;另一人膀大腰粗,满脸胡须,二十五六岁年纪。这两人便是傅千金与吴中友。 梁天青恼恨二人毒害鹤形松、杀死朱恒罗峰,右手握住剑柄,本欲纵身刺去,但随即想到:“小不忍则乱大谋,我须以大局为重。” 他怕节外生枝,便躲在一旁梨贩身后。待见傅吴二人走远,才忙向药铺跑去。他按慕容玥所开药方抓了几服药,便出得药铺。适才见傅千金、吴中友二人向东行去,梁天青怕再与二人撞见,便绕至南门而出。 才走得二三里,却觉一阵狂风袭来,接着无数雨丝自灰蒙蒙的天空滴落下来,轻轻地拍打着地面。 梁天青怕药材淋了水,失了效用,便紧紧捂在怀中,低身前行。可这雨实在太大,将他全身衣衫尽已湿透,那包草药的牛皮纸也已淋湿多半。 正自愁眉不展时,突见正前不远处有一破庙。慌忙中,梁天青不容细想,即展开轻功,跑向庙中。 这庙中是供奉山神的,但历时已久,内外破旧不堪,单是屋顶便有十余处缺口,急雨似箭般穿流而下。他见别无去处,便寻了处不漏雨的空地,铺上茅草,生了火堆,坐下一旁取暖。只盼雨能早些停,好早些回到幽兰谷。 只是那雨迟迟未停,数日以来他与史敢当昼夜不歇,眼下已疲惫万分,此刻稍息,谁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天青才缓缓醒来。他见自己在此歇息竟无意睡着,恨恨地道:“梁天青啊梁天青,你怎地如此无能?要妄送了鹤前辈性命啊。” 他随即熄了火,向庙外走去,却见庙外大雨兀自不停。迟疑间,只见远处走来两人。大雨中,他无法看清来人面貌,只见得两人身形衣着与适才所见的傅千金、吴中友倒有几分相似。他藏身在门口,待那两人走近,更为确信便是傅吴二人。 梁天青道:“劳什子的,真是冤家路窄!若这般出去,只怕免不了一场恶斗,梁天青生死事小,若误了前辈性命,那就万万不值了。” 想及此处,忽地看到身后那座尽是尘土的山神像,他灵机一动,便移步过去,躲在像后。过不多时,听到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环绕在梁天青耳边。梁天青怕泄露行迹,屏住呼吸,躲在像后一动不动。 却听一人道:“贼老天的,这雨下的真他妈不是时候。”梁天青听那声音粗狂,想是吴中友所出。另一人淡淡地道:“不妨不妨,也好要鹤形松多活一会儿。”此人则该是傅千金了。 吴中友道:“大师哥,你便不怕横生变故?” 傅千金“哼”地一声,道:“此事尽在我掌控之下,鹤形松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不过这次却不知从哪冒出个姓梁的小子来,险些坏了我等大事,可真他妈令人厌恶!”吴中友道:“大师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将史敢当与那姓梁的小子杀了?” 傅千金却道:“你以为我不想?我与史敢当尚可全力对付,你又有几分把握胜过那小子?”吴中友脸上一红,道:“这……这……那日……我……我……”他那日在玉柱峰曾败与梁天青之手,自知剑法造诣相去对方甚远,才迟迟说不出话来。 “吴师弟,你也莫须灰心,此事若成,却不得单单指靠武功,谋略计策才是关键!姓梁的武功虽好,却是糊涂少智,不足挂齿。” “对了,师兄,咱们是跟谁约在这里相见?” “稍后你自会知晓,这天怪冷的,你去生堆火罢。” “是,师兄。” 突听傅千金道:“慢着!” “怎么啦,师兄?” 吴中友回过身来,顺着傅千金目光看向适才梁天青熄灭的火堆。那火堆却是熄灭不久,两人来此庙前却并未见得第三人,想必原先那人多半仍藏于庙中。 傅千金向吴中友递个眼色,道:“吴师弟,上次我见你剑法端的巧妙,为兄甚为佩服,不如在此切磋几招如何?”吴中友当即会意,道:“大师哥剑法卓绝,小弟自叹不如,只望师哥剑下留情啊!” 傅千金道:“好说,好说。” 二人拔出剑来,将四周草堆挑开,却并未见得人影。 梁天青听得一旁动静,知是二人起了疑心,不由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傅千金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倏地,庙外一个蓝影闪动。 吴中友惊道:“谁?”挺剑向外刺去。到得庙外,却空无一人。他回到庙内,喃喃地道:“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正自疑虑间,又见那蓝影在庙外掠过,转瞬即逝。 吴中友又道:“阁下是谁?为何鬼鬼祟祟,偷听我二人讲话?” 那蓝影就此停住,缓缓走进庙内。只见来人身高八尺,一张国字方脸,浓眉阔耳,凛然正气。吴中友见后,脸色大变,惊道:“史敢当,是你?”语气中尽是惊诧、错愕之意,他万料想不到史敢当竟会突然在此出现。 梁天青躲在山神像后,并未见到来人模样,只听吴中友之言,全身不由一震,心道:“史兄?他怎么会在此处?不应在幽兰谷内么?莫非是我误了时辰,久出未归,姊姊要她前来寻我?”想及此处,他心下又是悔恨,又是羞愧。 吴中友哈哈笑道:“这可真是‘独木桥上仇人聚首’,冤家路窄啊!史师兄,咱们又见面了。” 来人笑道:“不错,是又见面了。” 梁天青心道:“既然撞见,那便不必藏闪了。稍后免不得一场恶斗,史兄负伤在身,以一敌二,几无胜算,我当与史兄共生死才是!” 梁天青正欲从石像后跃出,却听傅千金道:“傅千金见过掌门,愿掌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那人笑道:“此事谈之尚早,傅师兄不必多礼。” 傅千金与那人谈话,竟似晴日惊雷一般,划过梁天青的脑海。梁天青本欲自像后现身,可“掌门”这二字更像是一把利刃直插胸口,竟不由呆了:“傅千金怎会称史兄为掌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仅梁天青莫名其妙,吴中友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忙道:“大师哥,你怎地糊涂了?就凭他算哪门子的掌门?” 傅千金却道:“我没有糊涂,我现下清醒的很。” 吴中友道:“你在说什么啊?大师哥,咱们两人难道还怕了他不成?我这就杀了他,挺你你做上掌门一职!”他语气中尽是惊慌之色,每一个字眼均透露出不可思议之情。他不明白,当日联合诸位长老共谋大事的傅千金,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懦弱。 傅千金拦道:“吴师弟,你先冷静些,你先听我说。”又转身向那蓝衫男子道:“师弟,此事吴师弟并不知情,言语中多有冒犯,请您原谅!” 那人笑道:“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我又非无礼蛮横之人,又岂会怪责吴师弟?” 那日于玉珠峰顶,傅千金与史敢当几乎水火不容,眼下两人谈笑竟如此和睦,实在大出吴中友所料。而梁天青惊诧程度,却毫不亚于吴中友。他虽未见得来人模样,但在像后听得清楚,那人讲话声音确是与史敢当无二。 顿然一个念头自吴中友脑海中闪过:“莫非……莫非史师兄已弃暗投明,决心同我等谋略大计?不可能,纵然弃暗投明,大师哥何必认他做掌门呢?这怎么可能……那日若非姓史的阻挠,我等大事已成,《朝天诀》唾手可得,如何还会横生这许多枝节?” 那人又道:“既如此,傅师兄你便将此事原末告诉吴师弟罢。”傅千金道:“是,吴师弟,你可知……” 吴中友见两人反应,似乎确信了适才的念头,抢道:“莫非史师兄已弃暗投明?” 那人笑道:“我原未身居暗处,如何有‘投明’此说。” 傅千金道:“此事原本就是师弟与我一手策划。”吴中友道:“我……我不明白?” 傅千金又道:“咱们联合‘乾坤双剑’、四坛长老反叛鹤形松,兹事体大,若非师弟出谋策划,单凭你我之力,又能成什么气候?” 吴中友实觉匪夷所思,惊道:“可……可……可那日若非他与朱恒三人横加阻挠,我……我们……这……这绝无可能!”他本想说若非史敢当横加阻挠,眼下大事已成,只是大惊之下,竟是没说出口。 那人笑道:“那日在玉珠峰顶,我与傅师兄其实是演了一场戏。须知鹤形松不但武功卓绝,智慧谋略亦非我等能及,倘若不使些手段,如何骗取鹤形松的信任?” 吴中友听后,呆呆瞧着傅千金,问道:“傅师兄,可是如此?” 傅千金道:“史师弟所言俱实。当日情势复杂,非你我所能料定,现下想来,仍不由捏一把冷汗啊!” 吴中友道:“原来如此。” 梁天青躲在山神像后,于三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头不觉一丝凉意陡然而生。梁天青那日初见史敢当时,但见史敢当临危不乱、正气凛然,他心下好生钦服,大有结交之心。却万万料想不到史敢当浩然正气的外表下,竟是如此的浑浊、肮脏。 “不对,不会是史兄,一定是我听错了,是我听错了……史兄他不会……或许是另一个人,只是声音有些像罢了。对!一定是这样!他一定还在幽兰谷……” 梁天青的内心无比挣扎,却仍在为史敢当做最后的辩解。 只片刻后,梁天青才意识到,所有的辩解显得是那么苍白、乏力。因为当他颤抖的头部缓缓探出,瞧见那蓝衫男子之时,最后一次幻想已然彻底泯灭。 破碎不堪! 他清晰地看见了那一张面庞,与昔时在飞云堂内所见,几乎一模一样,可总觉得又少了些什么。 傅千金见吴中友半信半疑,道:“吴师弟,鹤形松与褚氏兄弟颤斗之时,曾口吐鲜血,你可记得?” 吴中友道:“这是自然,师兄你不是说过,这味剧毒名叫‘毒葵’,只是不知道是何人……”他本欲开口道“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只是猛地想起一事,续道:“莫非……莫非是史师兄?” 史敢当脸色一冷,道:“不错,此毒正是我下的。我料想鹤形松不会轻易交出《朝天诀》来,便以《朝天诀》为饵,引褚氏兄弟自‘圣手毒仙’处盗来一门剧毒,名为‘毒葵’。此毒猛烈之极,但服毒之人不会立时死去,三日后人会暂时醒来,此后每一日痛感更增十倍,到得第七日,才会七窍流血而亡。我等若趁鹤形松毒发之际逼问《朝天诀》下落,便是大罗神仙,怕也不得不从!只是此毒须口服才有效用。吴师弟你应该记得,当日我曾向鹤形松奉茶一杯。” 吴中友道:“不错。” 史敢当道:“我便是将‘毒葵’放入茶中,鹤形松虽然精明,却万意想不到他最信任的弟子竟会毒害他!嘿嘿……”却听得一阵尖长的笑声,响彻天地,令人不寒而栗。 吴中友这才大悟道:“史师哥,兄弟适才无礼,向您赔不是了。”史敢当道:“此事怪不得你,吴师弟。” 梁天青双手紧握,心中惊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是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所为!” 梁天青忆起当日情形,鹤形松自出关伊始至“毒葵”发作,除饮用了史敢当所奉茶水之外,并未服用其他物事。事后梁天青曾回忆其时诸多细节,只盼寻得蛛丝马迹。其间,他虽想起史敢当奉茶一事,却毫未起疑,他断然不会想到“情深义重”“凛然正气”的史敢当头上。 此刻史敢当亲口道出,梁天青才茅塞顿开,同时对史敢当行径又是愤恨、又是鄙夷。 又听吴中友道:“大师哥,你为何不早些将真相说与我听?” 傅千金未及答话,史敢当便道:“此事与傅师兄无干,全是我的主意。师弟你年轻气盛,性格急躁,倘若无意间将此事抖落出来,不但事成无望,反要误了你我性命。你道四位长老、褚氏兄弟尽是泛泛之辈?他六人甘心为我等利用,却是何故?不过是觊觎本派的《朝天诀》罢了。试问这六人,谁不是起初搪塞应付,提到《朝天诀》才肯相助?那日褚坤为鹤形松重伤之后,褚乾丢下亲生兄弟,自己妄想逃命。此人连兄弟的生死尽可置之度外,又如何会对我们心慈手软?至于四大长老更是老谋深算!此事咱们只能示弱装软,引他六人上钩,待与鹤形松拼个两败俱伤,才有机可乘。” 吴中友道:“史师哥才智无双,天下莫能及者,小弟佩服的紧。”又道:“不过那日鹤形松突然出关,却是有巧合因素,他若不出关来,两位师兄的戏岂不是白作了?” 史敢当摇摇头道:“此事并非巧合,也是在我筹划之中。”吴中友不解道:“这……这怎么可能?” 史敢当笑道:“此事要追溯到鹤形松闭关伊始。鹤形松老谋深算,虽将派内事务交由我与四位长老代理,却借花师弟送餐之际,令其暗中查探派内一切。是以鹤形松于闭关期内,对派内大小事务均有所知。我便来了一个将计就计,要傅师兄出面联合四大长老。此事又故意给花师弟听去,他自然尽数告知鹤形松。我却不露声色,这样一来,任鹤形松如何高明,也决计怀疑不到我的头上。后来我令傅师兄下山与‘乾坤双剑’会面,花先雪当时便在暗中跟踪,我便令傅师兄将他除去。” 傅千金道:“说来惭愧!我与褚氏兄弟合力虽将花师弟打成重伤,可还是给他逃了去。而后该是姓梁的小子救了他,并来到我派报信,这一点确在意料之外。” 梁天青在像后听得清楚,心道:“那日我在燕归楼曾先后遇见褚氏兄弟、傅千金与花兄弟,一日后便见得花兄弟身负重伤,原来竟是这般。” 史敢当道:“傅师兄不必自责,花先雪身负重伤,已难成气候!至于姓梁那小子,糊涂少智,更不足为惧!那日飞云堂议事之前,我曾修书一封,上书:傅千金、吴中友和四位长老串通‘乾坤双剑’图谋不轨,请师父留意,而后藏在饭箱之中。鹤形松见到此书,岂有不出关之理?他心思缜密,出关后并未立时现身,而是藏在暗处,观察我等一举一动,好在那时我们并未露出马脚。《朝天诀》乃一部至上武学秘笈,百余年来江湖中人为了夺取它,闹得是腥风血雨。咱们多费些功夫,那也是值得。” 吴中友道:“师兄,你又怎么知道这部秘笈在鹤形松手上?” 史敢当道:“此事原本甚是机密,鹤形松不提,自然无人得知。我也是前阵子无意中听得一事,反复推敲才想到这部秘籍便是在鹤形松手中。此后我夜夜蹲守在鹤形松房外,有一日曾听得他说了一大段经文,我便暗中记下,却是极高明的内功心法,想来十有七八那便是《朝天诀》。你想褚氏兄弟与四位长老是何等狡猾?若不亲眼见到或是亲耳听到这一段经文,何以会忍气吞声、甘受我等摆布?” 吴中友道:“经文?什么经文?”傅千金斥道:“师弟,不可胡言。” 史敢当笑道:“无妨无妨,吴师弟是自己人。那段经文我倒记下几句: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气之道,虚实无常,阴阳变幻之道,刚柔生克之数,尽归其一也。若天机迅发,得识玄通,先天一炁,虚无中来。夫人之一身,精气神者为无形,筋骨rou者为有形。先炼有形者,为无形之佐;培无形者,为有形之辅。是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是故有形之身,必得无形之气也。培元气、守中气、保正气、护肾气、养肝气、调肺气、理脾气、修清气、散浊气、闭……邪恶不正之气,为气之始也。守气之法,在乎含眼光、凝耳韵、匀鼻息、缄口气、逸身劳、锁意弛,存思其道,绝诸妄念……” 傅千金道:“这段话确是极高明的内功秘笈,我看必是《朝天诀》,否则焉能取信‘乾坤双剑’及那四位老狐狸?”史敢当道:“我也是这样想,只可惜我只记得这些,咱们若想得到全文,非从鹤形松口中逼出不可。” 傅千金问道:“史师弟,你以飞鸽传书要我们赶至此地,莫非已得知鹤形松藏身之处?” 史敢当道:“不错。但却不知这姓梁的小子从哪找来的小姑娘,几乎已治愈鹤形松体内剧毒,鹤形松熬过七日,迄今未死,当真不可思议。” 傅千金与吴中友失声道:“什么?”他们于“圣手毒仙”大名素有耳闻,断不相信有人能在他手下逃出生天。 史敢当道:“那女子看起来较我还小上几岁,不想医术竟如此之高,‘圣手毒仙’的毒她竟也能解得,却不知是什么来头。”此话一出,傅千金与吴中友更惊。傅千金忙问:“史师弟,鹤形松现在怎么样了?倘若那女子将他治好,就不好办了。” 史敢当笑道:“傅师兄不必担忧,我自有妙计对付。前几日我在鹤形松服用的药中又下了毒葵之毒。现下就是‘圣手毒仙’亲临,也解不得了。” 史敢当所言每一字便似一柄利剑,刺入梁天青的心窝。他靠在像后,不住地摇头,只觉身子一软,几乎昏了去。梁天青对其师韩神剑敬重有加,却万万不曾想到,这世上竟有人如此处心积虑地加害自己的师父。难道为了一本区区武功秘籍,为了掌门之位,就可以伤害自己的师父?他实在是不明白,永远也想不明白。 他终于看清了眼下这个人的面貌。 当日在飞云堂内的史敢当,英姿飒爽、义薄云天,梁天青为他一句话,全力相助鹤形松脱险,一连数日未曾合眼。想不到,自己成了他人利用的工具,竟是害了鹤形松。梁天青内心实有无限的愤恨,却不是恨史敢当,只是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早看清史敢当的面貌?当鹤形松体内毒素往复之时,他对史敢当从无半分疑心。而眼下他只一事不解:“姓史的是怎么下的毒?姊姊每次都会检查后才给前辈服用,他如何瞒过?” 却听傅千金又问道:“史师弟,姓梁的与那女子对你未曾起疑么?” “此事起初倒真有些恼人,我与梁天青煎好药后,那女子总是亲自检查。待见那药色泽、气味等无异后,才与鹤形松服用。” “啊?如此确是有些恼人,那你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我若事先下毒,慕容玥自会发现。” “不错,所以……所以师弟你是在慕容玥检查后才下的毒,可是……可是慕容玥和姓梁的小子均在一旁,为何没曾注意到?”显然,傅千金、吴中友也很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将毒葵投进药中的。 史敢当伸出手指,道:“我事先将毒粉藏于指甲缝中,待慕容玥检查过后,趁着喂药时,轻轻抖动手指,使药粉落入碗中。如此便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傅千金与吴中友齐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