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年级

    凌潇逸坐上罗雨叔叔的面包车，一伙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白老头直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偏偏想要奶奶下不来台，甚至还没有反悔之心一错再错，气焰嚣张跋扈，奶奶怒发冲冠，指着白老头鼻子骂他是头猪，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要脸，这就是为老不尊！

    现场的争吵形势愈演愈烈，众人望着面包车远去的方向，一辆警车鸣响警报，火速开来，事情逐渐发展到严重的程度。

    奶奶见到身穿黑制服的警察，一拥上前，心里积压的怒火一下子释然了，居然这是第一次有条不紊，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行云流水。

    行人纷纷退让，几名警察架上白老头带他去了一趟警察局，奶奶的怒气才算消停一会儿，可那白老头望着奶奶，气的咬牙切齿，一双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像是一个要把奶奶吃掉的怪物。

    罗雨叔叔的面包车从警察局缓缓驶过，凌潇逸还保留剩下的一点意识，有气无力看着车窗外，奶奶正在警察局大厅外面竭力向白老头嘶吼，白老头却怼得头头是道，三个警察守在周围，任由二人辩论，他们也不好参与其中。此时看白老头的两只手臂还是架着的，他们生怕这个白老头会动粗伤了奶奶，白老头虽然才70岁左右，但仍然膀大腰圆，所以警察才时时刻刻提防。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白老头正式做了牢。凌潇逸住院期间，白老头的孙媳妇和他孙子曾来看望过凌潇逸，还给了一万块钱作为赔偿，奶奶没肯收他们太多，什么话都没有说，最近几天太累了，白老头被抓的那天，因为过度用嗓，她现在嗓子哑又失声了好几天。

    凌潇逸在进院前，罗雨叔叔呼叫海门中医院的120急救电话，在距离中医院还有一两千米的时候，救护车赶忙出来接应，在高峰期，难免挤出一点空隙时间。

    他躺在床上，意识不清，正想昏昏欲睡，可罗莉jiejie不停掐脚底，急切喊着不要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一路上颠颠簸簸，终于被抬进医院大厅。医生护士们紧急拉床，边跑边向周围喊，那些来医院看病的病人，下意识让开，全都回过头看这个可怜的孩子。奶奶一边跟随，一边跑在后面哭，不知什么时候鞋都跑掉了一只，头发乱蓬蓬，为了自己的孙子，她可以什么也不要。

    凌潇逸再次醒过来是在一个四面封闭的房间里，他正在做脑CT，躺进那台巨大无比的机器下，他只记得这么多，又昏昏睡过去了。

    环卫工人在忙碌清理撞车事故现场的残骸，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去，这件事情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故，以及电瓶车残骸，都被埋没在漫天的烟尘之中。

    奶奶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凌潇逸的mama。她颤抖苍白的手举起电话，琢磨思虑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打通凌潇逸的mama的手机。

    另一边，mama正在电子厂上班，电焊电灯零件，有电话通过来，起身放下手中的活，离开吵杂的房间，接通电话。刚以为凌潇逸奶奶给她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正准备说不要在上班的时候打电话，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内心感觉犹如一阵晴天霹雳一般，心简直要碎了。

    “什么？宝宝撞车晕过去了！到底怎么回事，快点和我说！宝宝现在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伤到？！现在好一点了吗！我来之前就说过妈你年纪大了不要总是带宝宝乱闯马路！你们是不是闯红灯了？！宝宝没什么事吧！快点回答我啊妈！你怎么带的孩子啊……我就一个孩子，下次你不会带，让我来带好了……宝宝好点没有啊，我问你话呢妈！妈……你还在听吗，喂！妈，快点告诉我，宝宝现在怎么样了啊，如果严重的话，我今天就坐飞机回来，然后我哪里也不去了，快点说话呀，我心里好急……”

    mama的声音哽咽起来，直到最后说不出话，此时此刻，才发现泪水已经铺满了脸。

    奶奶在电话另一头泣不成声，她深思熟虑半天回过神来，才能勉勉强强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好一点了，医生说没什么事了……”

    奶奶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她不由自主挂断电话。mama的心深感空虚，仿佛这一刻，她就身至天堂与地狱之间。

    那个夜晚，mama连夜订购从广州飞往上海浦东机场的机票，航程2小时35分。她没吃晚饭，怀着崩溃的心情打车来了上海虹桥火车站，买了一张开往海门的长途大巴车票。抵达海门车站之后，mama又坐几站公交车到了东洲公园，海门中医院就在公园北面，一路的晕车呕吐使她心身疲惫，整个人一下来瘦了一整圈。奶奶为此很心疼，自己时常担心照料不好儿媳妇或生怕儿媳妇受了委屈，心中有愧不好朝凌潇逸的外婆一家交代。

    凌潇逸虚弱地躺在床上，旁边密密麻麻安着心电图机的线，还有专门提供的液态氧，由一根细长透明的塑料管插进鼻腔，右上方额头包裹一层厚厚的棉布，紧紧贴在上头，渗透的血染红了一小部分。

    这几天晚上，mama一直没有睡得很好，黑眼圈缠绕在眼眶周围，满脸憔悴，整天整夜守在床边，奶奶也正是如此，时刻提供帮助，上厕所也是一项麻烦的事情，他们要忙着解开心电图机旁缠绕在凌潇逸身上的线和透明塑料管，等上完厕所回来，还要再插上去。

    这下终于康复出院，mama实在没有办法，因为她已经罢工一个多月，如果再不来电子厂上班，就要被老板开除，所以就在凌潇逸出院的两个星期后出差去广州。

    想起这件事，心中就百味杂陈。直到凌潇逸一年级了……

    今天是小学报名的日子，一年级共四个班，每个班的教室外挤满了同学和家长，他们都是新一批的新生，2015届新生，奶奶为了让孙子进一个好班级，在此之前，就找到了她曾经的老相识陈萍萍，也是在教新一年级，就这么打通关系，才进了这个班，这为凌潇逸往后的小学生涯中奠定基础，极力想要一展宏图。

    这是凌潇逸第一次见陈老师，头发是黑色的，白皙的脸上有不计其数的如痣一般的点，穿着一身深紫色羽绒棉袍，一双沉着的眼睛楚楚动人。

    奶奶带着他走进教室，寻了一个好位置，在第一排，因为之前书包没有买好，导致在塞书包的时候，课桌直接倒在地上，凌潇逸脸几乎绿了，正是从这一刻，他就有了社交恐惧症，课桌倒下一瞬间，全班同学直勾勾看着他们两个，心僵住了。

    新的学期开始，报名过来的家长原先围在外面看着自己的孩子，后来被老师一哄而散，家长都放心各安其所，各司其职去了。

    为了方便记忆和请人回答问题，陈老师还专门写了一个个三角形的小牌子，贴在每个同学桌子前面，写上每个人的名字。

    凌潇逸身旁坐着一个小孩，生性好动，大汗淋漓，双手支撑凳子左右摇摆，头发上的汗让他这个人看上去很邋遢。凌潇逸时不时向右躲避这个动来动去的人。

    这个男孩先开口说话了。

    “我是江津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凌潇逸”

    “凌潇逸，第一天上学，你感觉心情怎么样”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现在是一年级，我们要在这个学校上完六年”

    “六年……怎么可能？”

    “你不信吗”

    “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

    “嘿，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居然一问三不知，你当我是好糊弄的吗？”

    说完便去抓着凌潇逸的肩膀晃来晃去，凌潇逸持续不动声色。

    陈老师在上面宣布安静，同学们吵杂的声音立刻平息下来，然后缓缓转过身拉开黑板。

    看到这里，凌潇逸忍不住吐槽，和江津磊嘀咕。

    “这是什么学校啊连白板都没有”

    “就是……这什么老师啊”

    下一秒简直打脸了，陈老师，把黑板拉开来的瞬间，他们就直接看到了那个大大的白板，上面开机后显示着清华同方四个大字。

    他们不再说话，然后就非常尴尬。

    陈老师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小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你们小学一年级的新语文老师陈萍萍，从今天开始，我将教你们从一年级到二年级的所有语文课，希望进了我的班级，你们能够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小学生，你们的脚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就说明你们已经不是一个幼儿园的调皮捣蛋的孩子了，在小学，你们要遵守好班级的规定和纪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要时时刻刻牢牢记住……”

    慢慢的，下面传来几个同学嬉皮打闹的笑声，陈萍萍摔了一支粉笔。

    “来让我看看是谁在说话，再说话的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听！你们自己是什么？你们已经不是幼儿园的孩子了，进了小学之后就要听话，你们不再是顽皮捣蛋的小孩了，记住，是小学生了呀”

    陈老师停顿了一下，镇定自若喝了一口水，又接着下去讲要点。

    “接下去我来讲一下几个要点，大家都应该知道，以前你们在幼儿园里就学过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课堂上一定要积极举手发言，老师点到你了，就要说出你的观点，不论是对的还是错的，自始至终都要有勇气和积极性。课上最好不要讲话，不仅会打扰老师上课而且还会影响到大家的听课效率，希望每个人都不要做那只害群之马……”

    45分钟过去，已经下课五分钟，陈萍萍终于讲完，在下课铃响起的同时，还不忘介绍什么时候该进教室。毕竟幼儿园可没有上下课的铃声，新生初来乍到，自然就什么也不懂。

    下课了之后，凌潇逸打算去找之前幼升小兴趣补习班里遇到的同学陈晓宇，因为他们两个没有分到一个班，凌潇逸还小，根本就不知道一个年级有好几个班。

    当他去和陈晓宇打招呼的时候，发现上课铃响了，凌潇逸望向陈晓宇跑进的教室，上面竖着一个标牌“一（2）班”，不明白这什么意思，他一心只以为陈晓宇跳级到了二年级，回去的路上还一直在思考。

    “陈晓宇怎么那么厉害，他居然都已经二年级了！怎么办？”

    没思考太久，站在讲台上的数学江老师就把他叫到教室里去。又是一个新的老师，他又像复读机似的在上面介绍自己。

    “小朋友们，欢迎你们来到小学的一年级，我是你们的数学老师江老师，我会教你们到三年级，带你们探索奇妙的数学世界……”

    江老师的头发有好多已经白了，整个人看上去微胖，但深色眼镜使他这个人看上去很有精神。

    一身中年老师必备的服装：条纹服，灰褐色长裤，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皮带。看上去和蔼可亲。

    这天开始，凌潇逸的自由时间正式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