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笔趣阁 - 武侠小说 - 剑履南宫在线阅读 - 3-大漠孤烟沙场冷

3-大漠孤烟沙场冷

主宾台下。混乱中她们被无数兵士狂殴乱打,待跪倒在台下时,那夏寒已是昏死过去,沈梦也是满面鲜血,虚弱不堪。沐沁儿眼见同受三年炼狱之苦的同伴被人打成这样,心下极为不忍,但她心知,她们胆敢刺杀杨国忠,今日哪里还有活路?今日一起上来五个人,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想到此处,沐沁儿心中无比凄凉。

    那杨国忠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一番惊吓后已从慌乱中宁定下来,他目光如刀,一刀一刀直刻在两个姑娘身上。那沈梦却是毫无畏惧,仰面直直盯着杨国忠来看。

    杨国忠花白眉毛轻轻颤动,森然道:“原来你执意参加这骑射比试,真正想射的不是箭靶,而是老夫的脑袋!”

    沈梦听罢轻笑一声,高声道:“老东西,算你命大!”

    “谁派你们来的。”只听杨国忠沉声道,那声音沉静无比,听不出喜怒。

    只见那沈梦嘴角咧开,露出邪魅的微笑,轻声道:“鬼。”听到这个字,看着她满身血污,真像是厉鬼索命一般,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杨国忠听罢轻哼一声,道:“我这一辈子也见过各式各样的鬼,你且说说是哪个鬼?”

    沈梦吐出一口血水,凄笑道:“不是一个鬼,是一群鬼......”

    杨国忠皱眉道:“别给我打哑迷了,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还想生离此处?”

    沈梦哈哈笑道:“杨国忠!为了等这一日,我们姐妹俩苦苦受了三年活罪!今日我们敢下手,就没打算要生离此处!”言罢又发出狷狂恶毒的笑声,众人听罢只感不适。

    “放肆!竟敢直呼司空大人姓名,给我掌嘴!”只听高仙芝暴喝道。他身为安西副都护,铁凤营归他管制,眼下出了这么两个大逆不道之人,他能脱的了干系?此时他赶紧出面痛打落水狗,以证明自己清白。

    只听“啪啪”声不绝于耳,片刻间沈梦便被打了十几二十个耳刮子,杨国忠举起右手,场下兵士方才住手,那沈梦被早已打得七荤八素,伏倒在地。

    “再问你一句,招还是不招?”只听杨国忠森厉喝道。

    那沈梦伏倒在地轻轻喘息,不置一词。

    “仲通,看看那个姓夏的小姑娘如何了。”只听杨国忠阴沉道。

    鲜于仲通听罢一挥手,两名医官立时上前检视那夏寒伤势,片刻,只听一名医官高声道:“启禀大人,这姑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眼下晕死过去了。”

    杨国忠听罢点点头,道:“把她杀了。”那语气云淡风轻,便如杀鸡杀狗一般。

    众人虽知这两个姑娘今日必死,但听罢此言心下仍不禁咯噔一下,眼见那夏寒仍在昏迷,却已被判处极刑,再看看两人瘦弱的身影,心中颇有不忍之感。

    只见两名太监模样男子上到擂台上,其中一人手持白练,横眉怒眼地扑将上来。一名太监将那夏寒翻过身来,另一名太监将那白练绕在夏寒颈上,那夏寒头耷拉着,毫无知觉。

    只听杨国忠悠悠道:“你若交代出主谋,今日老夫便法外开恩,饶你们一命,若是抵死不说,那我便一个一个来杀!”说罢白眉倒竖,模样极尽恐吓。

    只听那太监“嘿”地一声,手中加劲,那夏寒出气不得,登时惊醒,双手在空中猛抓,另一名太监见状,顿时扑将上去身子牢牢压住夏寒。那夏寒虽有武艺,但先前已挨了一顿暴打,现下又被两人牢牢制住呼吸不得,体力渐失,如何挣扎得开?

    那沈梦见此惨象,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哪怕她先前豪言壮语视死如归,但眼见亲meimei在自己眼前被残杀,岂能无感?却见夏寒死死盯住她,竭尽全力摇了摇头,她脸色已被憋得紫红,头上鲜血已流入双眼之中,嘴巴大大张着,发不出一丝声音,模样可怖之极。

    沐沁儿眼看夏寒命悬一线,终究是忍不下心,身子往前便要去求杨国忠放人。便在此时,却感觉手臂一紧,她回头一看,只见严师傅满面凝重望着自己,缓缓摇了摇头。她豁然明白,眼下杨国忠要大开杀戒,自己上前求情,必会牵连自己,严师傅是为了自己好。她痛苦不已,侧过头去,不忍再看。

    在场众人多是征战沙场的老将,手下也不知留下过多少条性命,但那都是战场对敌,还从未有人如此虐杀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小姑娘,但眼见杨国忠毫无宽恕之意,他们却也不敢做声。

    只听杨国忠冷笑道:“还不肯说么?下一个便是你!”言罢竟端起茶杯饮起茶来,仿佛是在看戏一般。

    夏寒长舌吐出,两眼翻白,堪堪便要毙命,但那阴毒的太监为了逼供,时不时又松一下白练,给夏寒喘息一口,旋即又收紧白练。眼见那夏寒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沈梦又悲又怒,只见她浑身发抖,正悲愤间,她忽见那手持白练的太监腰间悬了一把短刀。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大叫一声:“老天爷啊!”猛地一头撞向那太监腰间,那太监双手正猛力勒住夏寒脖子,哪里能料到沈梦暴起?只见那太监顿时被撞倒在地,众人再定睛一看,那沈梦口中已衔住了短刀刀柄,两名太监和周围的侍卫立时便扑向沈梦,只见沈梦一转头,大力扑向夏寒,只听扑哧一声轻响,那短刀正正插入了夏寒心口。夏寒身子一抖,口中鲜血如柱喷出,她眼睛大大睁着,瞳孔中的生气一点点流逝,片刻间,便一动不动,却再也不用受那炼狱之罪了。

    沈梦眼见夏寒断气,登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她的束发早已掉落,长发凌乱披散,血水从发间流下额头,一路流入眼中、口鼻,和着她那凄厉惨笑,直如厉鬼显身,一众侍卫奔到近前竟不敢再向前抓她。

    只听沈梦高叫道:“杨国忠老匹夫!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荆州那无数枉死的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言罢猛地跃起,一头撞向那主宾台台柱。

    旁边一名侍卫伸手猛地一抓,只听“刺啦”一声,却是晚了一步,只把那沈梦背后衣服抓破了一大块,只听“彭”地一声闷响,沈梦登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霎时间,只听众人爆出一声惊叫,原来那沈梦伏倒在地,背上肌肤却从衣服裂口中露出,只见她后背上,是一大块紫黑色的血斑,那血斑从大椎沿着脊柱一路蜿蜒向下,直如一条紫黑毒蛇!血斑边缘是无数向外延伸的血管,直如无数树根一般牢牢附在沈梦后背!背上皮肤大多已经溃烂,那血rou模糊之状看起来便像是死去多时的腐尸一般,直让人作呕,大伙哪里见过此等骇人异状,纷纷退避开来。

    一名兵士抓住医官一把推了过去,那医官颤颤巍巍地摸了摸沈梦颈部,惨声道:“死了。”言毕赶紧退了回去,生怕这沈梦是得了甚么恶疾,染给自己。

    沐沁儿眼见两人横死在自己面前,心中悲愤难当,紧紧握住拳头,一旁严师傅牢牢拉住她的手腕,就怕她一冲动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那杨国忠看到沈梦背后的血斑,又想起沈梦临死前说出的“荆州”二字,那暴躁之情瞬间消失不见,只见他两条花白眉毛深深揪在了一起,手上的翡翠念珠疾转,却是不再言语。

    正思索间,只听哗啦一声,一众将官跪了一地,众人五体投地,颇见惶恐。那高仙芝颤声道:“卑职管教不力,让司空大人受惊,请司空大人责罚!”

    杨国忠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缓缓道:“都起来吧!你也有罪,他也不力,个个都要领罚,老夫今日却是责罚得够了……”言罢他眯着双眼眺望远方群山,神情萧索。良久,只听他道:“沐沁儿、仲通护卫有功,待我回京禀告圣上,必有重赏。其余人等,无功无过,此后老夫也不再追究。”

    这一席话直如定心神丹一般,众人悬在半空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半日下来,众人眼见杨国忠时而正直宽宏,时而凶残毒辣,均感到揣测不透,心中敬畏更甚。

    鲜于仲通乃是老江湖,登时跪在地上道:“今日全是神明护佑司空大人,下官哪有寸功,万不敢领赏!”

    杨国忠哈哈一笑,道:“仲通啊仲通,几年不见,你也学会朝中那套功夫啦!”

    鲜于仲通笑道:“都是下官心里话!”

    杨国忠说笑间,忽瞥到沐沁儿正立在擂台上,神情颇为凄凉,便叫道:“沐姑娘!”

    沐沁儿兀自沉浸在伤感之中,忽听有人唤她,循声望去,看见杨国忠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杨国忠眼见这姑娘身形窈窕、貌美如花,适才又救了自己一命,心下颇为喜欢,只听他道:“沐姑娘一手神箭百步穿杨,真乃我天朝栋梁!说吧,你有何愿望,老夫一定尽力满足!”

    沐沁儿跪倒在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杨大人适才为小女子主持公道,按说我不该再提非分要求。但若真要我提,我想提两个愿望!”说罢她定定望着杨国忠。

    杨国忠哈哈一笑,向一旁鲜于仲通打趣道:“这小姑娘还挺贪心,说来听听!”

    沐沁儿蹙眉道:“一是夏寒与沈梦两人虽罪不可恕,但已然伏诛,还请大人答应小女子好好安葬她们,别再为难她们家人!”

    杨国忠愣了一下,笑道:“你还挺讲情义,这个我答应你!还有一个是甚么?”

    沐沁儿眼见杨国忠如此爽利,不禁喜出望外,她忙道:“还有就是林芊芊实力不在我之下,虽犯有小错,还请大人再给她一个机会!”

    沐沁儿满心期盼地望着杨国忠,却见他摇了摇头,道:“言必行行必果,说出去的话岂能更改。”沐沁儿如同寒冬天被泼了一盆冷水,说不出一句话来。杨国忠眼见她神情失望,又道:“老夫答应你留意她,日后有机会便举荐她。”

    沐沁儿心知这朝中巨擘岂能当众收回成命,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想再拉一把林芊芊,眼见杨国忠矢口拒绝,她心知林芊芊进察事院是无望了,只得拜谢了杨国忠,退到了一边。

    折腾了半日,已到了午后。白炽暴戾的阳光无情射下,戈壁滩上蒸起滚滚热浪,炎热不堪。杨国忠等一行人都进了大帐里避暑,只听高仙芝上前问道:“司空大人,按计划咱们下午要前往虎镇营,明日观摩男学徒竞技,您看?”

    杨国忠摆了摆手,苦笑道:“今日已经演了一出笑里藏刀,明日他们再给我来一出鱼腹藏剑,我老杨有几条命来送?今晚驻扎此处,明日便回京吧。”

    高仙芝听罢只寒着一张脸呵呵陪笑,满脸尴尬不知如何答话。

    “高将军,还有一事请您安排手下一定办好。”只听杨国忠肃然道。

    高仙芝见杨国忠如此郑重,立马起身拱手道:“请司空大人吩咐!”

    杨国忠做势让高仙芝靠近,高仙芝连忙附耳来听,只听杨国忠低声道:“那两个小姑娘的尸首,务必要用火烧,烧干净!”言罢双眼森厉盯着高仙芝。

    高仙芝被盯得打了个寒战,立刻道:“末将这就去办!”说罢沉声道:“王副官!”

    一名副将“啪”地一声拱手向前,高仙芝附耳对他将杨国忠交代之事说了一遍,那王副官接连点头,听罢一躬身,立马出帐安排。

    甫一出帐,那烈日如同火焰一般炙烤下来,那王副官平日里这个时间早就躲在营中休憩,哪里受过这种暴晒,只见他被热得直跳脚,大喝道:“林副尉!”

    不一会,一名尉官模样的男子一边戴盔一边跑将过来,也被热得满头大汗,寒声道:“王将军有何吩咐?”

    王副官沉声道:“高将军安排了,把那两个死掉的姑娘拉出去烧了!”

    林副尉一拱手道:“遵命!”却没听到王副官答话,他抬起头一看,那王副官早就躲进了大帐里去了。

    林副尉抹了一把汗,往那擂台跑去,待跑到擂台,只见几名兵士正倚在那主宾台上歇息,却没人理会那两具尸首。眼见林副尉跑来,那几名兵士赶紧跑将下来接住,只听林副尉怒道:“混帐东西!这么热的天你们就让尸首摆在这里生蛆么!?”

    那地上火炉也似,尸体隐隐发臭,谁愿意去搬动那尸首?几人寒着脸你看我我看你,做不得声。

    只听林副尉不耐道:“王将军吩咐了,赶紧把这两尸首拖出去烧了,要快!”说罢便往自己营帐里跑去了,想是实在受不住这酷热。

    几人望着这两具血淋淋的尸首,个个苦着一张脸。只听一人道:“这些当官的真是不管我们死活了,这烈日下把这两堆rou拖出去都要热死个人了!”

    另一人抹了一大把汗道:“不仅要拖出去,还要烧!老天爷啊,他们是嫌这天还不够热?”

    又一人叹道:“唉!别啰嗦啦,干吧!谁让你们不是当官的!”

    最后一人附和道:“对啊,若是再耽搁,待会这尸首臭了,还有的我们受,拉车来拖吧!”

    炎炎白日下,四名兵士围着一辆板车拖的拖、拉的拉,苦苦扛住暴晒艰难行走着,端的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不知行了多久,终于把这两具尸首拉到了大营以西的乱石坑。众人将板车一翻,那两具尸首骨碌碌滚下石坑,尸身翻滚在乱石上,腾起了一阵阵尸臭味,众人闻罢胃里翻江倒海,两名兵士立时转身跑了。

    剩下二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还烧么?”

    烧尸首可不是丢一个火把就了事,还要下到石坑里用火油将两具尸首浇透,然后点火,便是这样还是烧不彻底,烧到半途,还得往上浇火油。想到此处,另一人接连摆手,道:“要烧你烧吧,我先走了!”言罢捂住口鼻便跑了。

    剩下那名兵士手中拿着火石,红黑的脸膛被烈日晒得冒出一层盐花,他看着那石坑里令人作呕的臭尸愣了片刻,一顿足道:“去他娘的唷!”丢下火石,便一溜烟向营地跑了。

    石坑边上,只剩一辆空空的板车。

    骄阳似火,连鸟兽都躲在阴处,四周一片寂静。那烈日下的尸首,却仿佛缓缓发生着变化……

    入夜了,大漠里缓缓清凉下来。

    沐沁儿掀开门帘,站在通铺大屋门口,她刚迈入了一只脚,便呆住了。里面清清静静,空空如也,早已人去楼空。回想起三年前刚来此处,这里面每个角落都住着人,大家在曾这里嬉笑打闹,曾在这里吵嘴打架,曾躲在被子里说过严师傅许多坏话,也曾经唱唱跳跳地庆祝除夕过年......物是人非,现下只剩她孤零零一人立在此处,往事仿如昨日,却又恍如隔世,沐沁儿心中既荒凉,又沉重,她收回了迈入屋内的那只脚,转身离去了。

    月出东山,星辉洒满四野。

    沐沁儿无处可去,又来到了校场边。明日便要随大部回京,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来此了,回想起往日种种,她不禁又愁上心头。

    “沁儿,想甚么呢!”只听背后一人忽道。

    沐沁儿转身一看,却是林芊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脸色兀自有些苍白。

    “芊芊!”沐沁儿转身一把抱住了林芊芊,忍不住又要想哭。

    林芊芊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言道:“干嘛呢,我好好的呀!”

    沐沁儿起身拉着林芊芊的手道:“芊芊,先前我误会了你,是我对不住你!我还以为......”

    林芊芊笑道:“以为我见利忘义,要加害于你?”

    沐沁儿难为情地望着林芊芊,嘴巴轻轻撅起。

    林芊芊哈哈笑道:“咱们一起三年,我是甚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不过起初想到你不信任我,我还是挺生气的!”

    沐沁儿低声道:“那日我四处寻你,恰好在这里遇见你与李璧说话,听了那些话,我便以为......”

    林芊芊拍了拍沐沁儿脸蛋,道:“都过去啦,白天在擂台上,你不也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作证么?咱们俩彼此都为对方想着,这便够了!”

    沐沁儿听罢用力点点头,两人同声欢笑起来。

    两人坐在横栏上,刚刚入夜的凉风习习吹来,轻轻拂动两人的长发,两人误会消除,心中无限畅快。

    只听沐沁儿开口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林芊芊轻叹了一口气,道:“经历了这些事情,我还是想回家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实在是无力招架。”

    沐沁儿也叹道:“我也怀疑我扛不下去。”她顿了一下,问道:“你已知道今日夏寒与沈梦之事了吧?”

    林芊芊颔首道:“后来我醒来便听他们说了,真是可悲、可怜!”

    沐沁儿道:“我一直无法理解,她们辛辛苦苦受这三年活罪,就为了刺杀杨司空,这杨司空究竟于她们有何深仇大恨?”

    林芊芊沉默了半晌,道:“说不定真有深仇大恨,否则无法解释那夏寒都已入选了察事院,还是要选择放弃一切刺杀他。”

    沐沁儿道:“此处也是一个谜,按说她日后进了察事院,与杨司空见面的时间会很多,那时下手不行么,为何沈梦失手后她还要继续出手?”

    林芊芊想了一会,盯住沐沁儿道:“只有一个解释。”

    沐沁儿恍然道:“她们没时间了!”

    林芊芊点了点头。

    沐沁儿问道:“为甚么?”

    林芊芊摇了摇头。

    没有时间了……

    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两人均陷入了沉思中。半晌,林芊芊拍了拍沐沁儿肩膀,沉声道:“沁儿,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最好别陷入其中,免得日后惹上麻烦!”

    沐沁儿听罢忽然想起白天里夏寒的最后一句话,旋即又想起夏、沈二人惨死的情状,心中不禁暗暗发毛,仿佛那夏寒正伸长了舌头在自己耳边狰狞道:你会后悔的!

    便在此时,只听身后发出一阵笑声。两人吓得一趔趄,差点从横栏上摔下,侧头一看,却是那杨司空领着几名精壮侍卫大摇大摆走来。

    两人忙翻下横栏,向杨司空拱手一揖。

    杨司空笑吟吟地望着二人,拍手道:“你们二人这番推论极有见地,不去大理寺都可惜!”

    沐沁儿与林芊芊面面相觑,想到前番李璧在校场之事,心中均暗道:“若要说悄悄话,这校场是万万来不得了!”

    杨司空一提袖,对林芊芊道:“林姑娘,你是一块好材料,老夫回京后便举荐你去兵部任职,你意下如何?”

    只见林芊芊跪倒在地,道:“多谢杨大人厚爱!但小女子已离家三年,甚为思念家人,恨不得立刻回家侍奉父母,却是不想再去追求其他了,还望大人成全!”

    杨司空颇见惋惜,点头道:“也好,那便成全你,明日与我们一同回京吧!”

    林芊芊大喜,立时叩谢道:“多谢大人!”

    杨司空笑着点点头,道:“林姑娘你先下去休息,我与沐姑娘有几句话要讲。”

    林芊芊起身向杨司空一揖,又看了一眼沐沁儿,便转身离去了。

    沐沁儿拱手道:“杨大人有何吩咐?”

    杨司空一挥手,几名侍卫立时退到了远处。只听他笑道:“沁儿,你与我不要那般生分,咱这察事院,到眼下也就我们四五个人,以后经常见面,无须那般拘谨。”

    月色中,那杨司空一脸慈爱的笑容,直如自己的父亲一般,沐沁儿一时无法把他与白天里杀人不眨眼的那个魔头联系起来。她尴尬一笑,点头道:“是!”

    杨司空拍了拍那横栏,也一屁股坐了上去,他笑吟吟地道:“你过来陪我坐会儿。”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沐沁儿难免有点难为情,但想到他年岁已高,应该不会有所僭越,便离他一人的距离,坐了下来。

    杨司空望着满天繁星,叹道:“瞧这满天星子,这可是在京城花钱也看不到的景致!”

    沐沁儿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杨司空眼见沐沁儿不说话,含笑对沐沁儿道:“沁儿,我白天听说你是杭州人士?”

    沐沁儿点头道:“回禀杨大人,小女子正是。”

    杨司空笑道:“别一口一个回禀啦,以后咱们爷俩天天见面,你不怕磨破嘴皮子啦?咱刚刚说过,我们俩别那么生分!”他略一顿,道:“江南胜景,多在苏杭,你给老杨讲讲那江南景色和这大漠景色有何区别?”

    沐沁儿在两地均久居多年,岂能无感?当下便道:“江南大漠,各有胜景。那江南苏杭小桥流水、柳岸扶疏,是如窈窕淑女一般的精致之景,而那大漠戈壁里辽阔苍穹、长河落日,却是如苍莽汉子一般的雄壮之景。”

    杨司空听罢颔首道:“妙!讲得妙!那若是要你选一个,你心下最爱哪一种景致?”

    沐沁儿不假思索道:“窈窕淑女固然怡人养眼,但若非要选,我认为那苍茫汉子才是一个家的顶梁之柱!”

    杨司空面露惊叹之色,他起身西望道:“这安西都护府横跨千里,正如那边关苍莽汉子一般,百年来护佑我天朝安稳昌盛!没有他们的枕戈待旦卧雪眠霜,哪有那些江南文人伤春悲秋的机会?沁儿一介女流,能有如此见识,当真难得!”

    沐沁儿轻笑道:“杨大人此言差矣!”

    杨司空奇道:“哪里差啦?”

    沐沁儿郎声道:“昔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樊梨花横扫西北,姑娘家一个赛一个厉害,谁说女流之辈就不能有见识啦?”说罢调皮一笑。

    杨司空听罢一怔,旋即拍手大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是我老杨说错话啦!”

    两人相视大笑。

    杨国忠自打入朝以来,除了给皇帝认错,有谁见过他给其他人认过错?今日居然给一个黄毛丫头认错,想来他心里是真喜欢这个机灵可爱,又救过自己一命的姑娘。

    良久,杨国忠看着沐沁儿道:“沁儿,今日白天你救我一命,我碍于身份,没有当面致谢,还请你原宥则个!”

    沐沁儿摆手道:“不碍事的!说实话,那一箭我也是毫无把握,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若是碰上其他人,早已自夸自己箭术何等高明,杨国忠神明庇佑云云,杨国忠眼见沐沁儿毫不居功,纯洁质朴,心里更是欢喜。只听他叹道:“沁儿啊,我膝下无女,几个儿子全是糙人,若是有你这样一个可爱女儿那该多好!”

    沐沁儿一愣,杨司空这言下之意,这是要收自己做义女?可自己生父健在,这岂不是大不孝么?想到此处,沐沁儿摇头道:“杨大人,承蒙厚爱,非是我不愿领情,但我家有父亲,要我做那移名换姓之事,是万万不可的。”

    杨司空笑道:“这我老杨当然知道,你保留自己姓名,我不要你换姓!”

    眼见杨国忠如此喜爱自己,沐沁儿也没了主意,眼下之际,只有一个“拖”字诀了。她跪倒在地,道:“杨大人,此事还待与我父亲商议......”

    杨司空一怔,当自己的义子义女,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小姑娘居然还扭扭捏捏不乐意!旋即他又想到,这小姑娘不慕荣华,不忘根本,当真难得,愈加喜爱沐沁儿了。只见他扶起沐沁儿笑道:“此事不急,待回去后你与家人商议好再说!”

    沐沁儿眼见杨司空也不硬逼,颇为感激,再想到今日白天他连皇室后裔也敢秉公执法,想来必是一个好人,心下也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一老一小坐在横栏上,都没说话。

    忽听杨司空道:“适才听到你与林姑娘推论白天之事,有些细节我也十分赞同,但最后林姑娘劝你不要干涉此事,我却不以为然。”

    沐沁儿黯然道:“人都已经没了,干不干涉又有何用?”

    只听杨司空沉声道:“沁儿,你三年受苦进得察事院,却是为何?”

    沐沁儿一愣,答道:“替皇上办事。”

    杨司空森然道:“今日这些人敢处心积虑地刺杀我老杨,你就敢保证他们的同伙明日不会想方设法地刺杀皇上?”

    沐沁儿心头一震,想道:“杨司空说得不错,她们的同伙能将她们举荐到铁凤营,想来背景也是不俗,若不查出幕后黑手,哪日真要刺杀皇上,那一切都完了。”想到此处,沐沁儿颔首道:“杨大人所言有理!”

    杨司空仰天叹道:“我老杨入朝十几载,为了朝廷安稳多有雷霆手段,难免四处树敌,那些敌人加起来,恐怕比这天上繁星还要多!”说罢竟苦笑起来。只听他接着道:“死我老杨一个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但这些人丧心病狂,若是对皇上有任何不利,那我们可就难辞其咎了。”

    沐沁儿道:“杨大人,那您有何打算?”

    杨司空沉声道:“霜刃阁乃是察事院的枢密机构,专门完成皇上交办的监察任务,持皇上御令,上可问责三公,下可缉拿知县,是察事院最为核心的权力机构。”

    沐沁儿奇道:“然后呢?”

    杨司空倏地站起,右手一抖袖,一块通体黝黑又泛着金光的令牌已在手中,只听他朗声道:“沐沁儿听命!”

    沐沁儿立刻起身躬身拱手道:“属下在!”

    杨司空沉声道:“命你为霜刃阁阁主,第一个任务:查清夏寒沈梦二人背后主谋!”

    沐沁儿听罢一呆,耳旁忽然响起林芊芊适才劝自己不要干涉其中的声音,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夏寒沈梦惨死的情景,夏寒伸出那血红长舌盯住自己惨笑道:没时间了……她突然感到浑身发冷,正出神间,只听杨司空道:“还不领命?”

    皎洁月光下,那杨司空一脸慈爱,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看到这一张脸,她没来由地又想起了自己父亲,两张脸仿佛渐渐重合到一起,沐沁儿突然发现杨司空的笑容变得晦暗起来,她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荒凉的校场上,只听一个颤抖的声音道:“属下...领命......”

    便在此时,在铁凤营西面五里开外的乱石坑里,一群土狼似乎闻到了那腐rou气味,悄无声息地向石坑中摸去。只听“哗啦”一声,一群黑鸦从石坑中冲天飞起,那惨白月光下,是两具被噬咬得残缺不全的尸首,其中一具双目圆睁,长舌外露,不是夏寒却是谁?

    一只土狼正在大快朵颐,只听“咯吱”一声,仿佛是关节硬生生折断之声,那只土狼惊得跳到了一边。接着,只听“格格格”如同爆豆之声不绝于耳,一具已经僵硬的尸首关节生生折弯,似要起尸!那群土狼虽是畜生,但也知道厉害,吓得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阴风乍起,“咯吱、咯吱”之声大盛,那具被寒鸦和土狼噬咬得残缺不全的尸身,如拉线木偶般缓缓立起,只见他全身皮肤溃烂脱落,脸上已无五官,只剩血rou模糊,情状骇人至极!他摇摇摆摆向前迈去,却被另一具尸首绊住了脚,他缓缓低下头,颈部关节“格格”作响,仿佛看清了脚下的尸首面目。

    “嘎......呜......”只听那具尸首那残破的喉管中发出一声凄厉惨呼,他浑身剧烈发抖,全身关节如同加了青油一般,渐渐活动开来。凄寒月光下,那尸首爬出石坑,缓缓朝四周张望,远处稀疏火光在他早已无神的眼珠里映照出来,发出幽幽荧光,他缓缓抬起头,如同野兽一般四处嗅着猎物的方位。

    “呜......咕...!”苍凉大漠上,只听一声嘶哑惨呼,一具已不成人形的尸首手脚并用,飞快向东行去,他只有一个目的地:

    安西军——铁凤营!